中國海軍已做好戰鬥準備。
攝影師：馮莉/Getty Images AsiaPac
作者：哈爾·布蘭茲
哈爾·布蘭茲是彭博社專欄作家，也是約翰·霍普金斯大學高級國際研究學院的亨利·基辛格傑出教授。
多年來，我一直認為中國奪取台灣的戰略正在失敗。現在我不太確定了。
長期以來，中國一直採取非戰爭的脅迫手段，試圖迫使台灣不戰而降，同時隨時準備動用武力摧毀這個島嶼上的民主政體。直到不久前，這項策略大多適得其反，反而增強了台灣抵抗強加統一的意志，並加強了其與美國的關係。
😄😄但如今，台灣士氣及其與華盛頓的關係開始出現裂痕。
我最近前往台灣，與政府官員、政治人物和分析人士進行了交流，以便更好地了解台灣如何應對與華盛頓和北京之間錯綜複雜的三方關係。我強烈感受到，台灣和美國正處於一個關鍵的轉折點——這個轉折點可能促成更牢固、更持久的關係，也可能引發一場破壞性的危機。
過去一年美國的舉動，為嚴重依賴美國實力的台灣政府帶來了不確定性和焦慮。
😄😄而台灣自身，在亟需團結和緊迫感的時候，卻陷入了政治漩渦。
最終結果是一系列錯綜複雜的問題交織在一起——涉及貿易、國防開支以及美國總統川普與中國的談判——這些問題有可能破壞美台關係，而與此同時，北京也在加緊努力破壞台灣的穩定。如果華盛頓和台北想要避免局勢惡化，最終危及台灣的生存和美國的戰略地位，那麼未來幾個月至關重要。
不只是台積電
如今，美國人常把台灣視為民主成功的典範或半導體強國。它兼具這兩者，但台灣的重要性本質上是地緣戰略性的。
只要瞥一眼西太平洋地圖，你就會發現台灣控制著中國漫長且經濟價值極高的海岸線。它位於東亞兩大內海之間，南臨東海，北接南海。
台灣的生存如今岌岌可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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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灣位於第一島鏈的中心地帶，該島鏈北起日本，南至印尼。在友好國家手中，台灣連結一系列制約中國海上勢力的地理特徵。而落入中國之手，台灣則可能被用來威脅菲律賓和日本，並破壞美國在西太平洋的安全體系。
因此，對北京而言，台灣不僅是所謂「百年屈辱」（即中國被列強瓜分）的象徵，也不只是國共內戰遺留下來的未解之謎（即戰敗的國民黨一方逃往安全地帶）。台灣是控制中國近海重要海域並向更廣闊的公海擴張的關鍵。
一位中國分析家認為，一個由美國支持的台灣就像「鎖住龍脖子的鎖」。北京已經制定了一項多管齊下的策略來打壓台灣。
中國的多管齊下戰略
中國領導人習近平的首要目標是在不發動毀滅性且難以預料的戰爭的情況下取得勝利；他的策略是全面、逐步升級的脅迫。中國的軍事演習從物理層面擠壓台灣，削弱其主權，消耗其軍事力量，並凸顯其易受入侵或封鎖的風險。
為了進一步鞏固台灣的封閉狀態，北京切斷了連接台灣與外界的海底電纜。中國持續不斷的網路攻擊、假訊息傳播和政治幹預令台灣社會動盪不安。對台灣外交關係及其在國際組織中成員資格的壓力，進一步壓縮了台灣的外交空間。
這是一種經典的“蟒蛇策略”，旨在逐步收緊控制，直至台灣屈服。其邏輯是，孤立和士氣低落最終會導致台灣投降。
同時，中國也在準備更具決定性的選項。三十年前，美國戰略家曾戲稱，臃腫陳舊的解放軍要渡過海峽，恐怕得「百萬人一起遊」。如今，中國擁有一支現代化軍隊，其封鎖或隔離台灣的能力也不斷提升。北京已投入巨資研發轟炸台灣所需的飛彈和飛機；入侵台灣所需的空中和兩棲作戰能力；以及一系列旨在阻止美國出兵保衛台灣的武器裝備。
這種軍事集結為北京提供了一條在脅迫失敗時的備用方案。然而，它的目的也在於支持脅迫戰略——透過在台灣營造一種中國實力壓倒一切的氛圍；在美國灌輸一種幹預代價過高的觀念；從而最終使台灣人民相信，他們最好的選擇就是不戰而降。
美國可靠嗎？
中國的軍事集結無疑加劇了人們對戰爭爆發的擔憂。 2022年8月，就在北京以武力示威回應時任美國眾議院議長南希·佩洛西訪台之後，一位美國官員告訴我，他擔心美中兩國會在未來五年內開戰。但直到最近，習近平的戰略並沒有打擊台灣士氣或使其孤立，反而大多產生了相反的效果。
中國施加的壓力加劇了台灣民眾對統一的抵制，因為它讓他們意識到，如果台灣落入一個咄咄逼人的暴政統治之下，將會損失慘重。民進黨是台灣兩大政黨中外交手段更為強硬的一方，在2016年至2024年間連續贏得三屆總統選舉——這在台灣歷史上尚屬首次——並將較為溫和的國民黨擠到了反對黨的位置上。民調顯示，民眾對最終與北京結盟越來越持懷疑態度（儘管絕大多數人也反對正式獨立）；他們更傾向於認同自己是台灣人而非中國人；並且更願意捍衛台灣的自由。
台灣政府果斷扭轉了長期以來國防開支下滑的局面。它採取了一項巧妙的非對稱戰略，旨在利用大量小型、相對廉價的武器——機動飛彈、水雷、無人機——給中國入侵部隊造成沉重打擊，直到美國援軍抵達。隨著台灣與美國及其他關鍵國家的關係日益緊密，這種援助在危機時刻似乎越來越有可能到來（儘管華盛頓方面在技術上拒絕透露如果台灣遭到攻擊會採取何種行動）。
川普的第一屆政府確實功不可沒。川普本人對美國對台的承諾一直態度曖昧。儘管如此，他2018年發布的《國防戰略》還是將美軍的重點從打擊中東地區的恐怖分子和叛亂分子轉向了在太平洋地區應對中國的侵略。他的政府也創下了對台軍售的紀錄。
拜登總統進一步推動了這項進程。他曾多次明確承諾，如果台灣爆發戰爭，美國將出兵保衛台灣（儘管他避免直接幹預烏克蘭的政策引發了人們對他是否真心實意的質疑）。他的政府努力從美國軍火庫中直接向台灣提供武器。
或許最重要的是，拜登團隊與本地區及其他地區的友好國家合作，加強對台北的外交支持。他們開始組成一個以美國、日本和澳洲為核心的聯盟，以便在戰爭中保衛台灣。
當時，我擔心習近平的脅迫策略屢屢失敗，可能會促使他轉而訴諸軍事手段。但由於美國和台灣局勢的發展，近來情況有所改變。
然後，川普的關稅政策出台了。
川普第一任期的政績，使人們普遍認為他的第二個總統任期也會對中國採取同樣強硬的立場，同時對台灣也同樣友好。但迄今為止，他的政績是既有建設性政策，也有令台灣及其總統賴清德措手不及的舉措。
從積極的方面來看，川普領導下的五角大廈試圖讓美國在軍火製造方面進入更接近戰時的狀態，並努力消除阻礙美國為太平洋戰爭做好準備的官僚主義惰性。五角大廈最高政策官員埃爾布里奇·科爾比長期以來一直主張將重點放在遏制中國入侵上。
川普繼續推動拜登時代的一些重要政策，例如與澳洲和英國的奧庫斯夥伴關係，以及在菲律賓到中太平洋地區尋找新的軍事基地。他敦促盟友和夥伴更加重視自身國防，這是理所當然的。然而，
川普的一些舉措也加劇了台灣民眾普遍存在的焦慮情緒。
台灣原本希望與美國達成自由貿易協定，卻遭到高額關稅（最初為32%，現為20%）的打擊，這讓台灣官員感到美國對待盟友和對待敵人並無太大區別。五角大廈一再要求台灣將軍費開支提高到GDP的10%，台北方面認為這在政治和經濟上都不可能實現，尤其考慮到台灣試圖購買的美國武器交付已被延誤數月甚至數年。
台灣領導人感嘆，五角大廈似乎只專注於入侵威脅，而忽略了那種日復一日侵蝕台灣主權、削弱其決心的灰色地帶恐嚇。這些政策的疊加，使賴政府面臨巨大的政治壓力，而賴總統（過去一年也曾因自身行為遭受一些打擊）此時已捉襟見肘。
川普的對華政策收效甚微。今年夏天，白宮勸阻賴清德訪美，以免激怒中國。據報道，川普政府暫停了部分美國武器交付，並降低了非正式國防會談的級別，以免影響與北京的貿易談判。
上個月川普與習近平會晤後，台灣方面明顯鬆了一口氣，因為川普並未做出任何損害台灣利益的讓步。這恰恰表明，川普的政策已經變得多麼令人不安。反過來，對美國意圖的不確定性也重新引發了一場關於非對稱防禦戰略是否明智的爭論：台灣如何採取一種需要龜縮防守、等待可能永遠不會到來的援助的姿態？
台北的政治議題
當然，問題並非只出在美國：台灣也難逃。值得肯定的是，台灣一直在努力加強國防。其軍事演習規模更大、更貼近實際；政府正在改革多年來幾乎毫無作用的徵兵和預備役制度。
然而，由於政治氛圍惡劣，該法案在立法院獲得通過的前景堪憂。兩大政黨之間的攻擊之猛烈，堪比對待外國敵人。國民黨及其第三方盟友台灣民眾黨掌控立法院的多數席位，並屢次阻撓賴清德的各項舉措。
台灣的政治體製或許過於分裂、過於兩極化，無法在台灣亟需改變之際取得成效。同時，賴清德在與北京打交道時慣於在言辭上咄咄逼人，這令一些美國決策者感到不滿，他們擔心賴清德此舉會引發一場可能將美國捲入其中的危機。
美台關係是西太平洋地區和平穩定的基石。然而，數月來，雙方都飽受疑慮和不滿的困擾。
擴大國防預算
這並非史無前例，甚至也不算特別罕見。即使是最緊密的策略夥伴關係也會不時出現摩擦。美台關係本身就難以維繫，因為缺乏正式外交關係使得日常溝通更加困難。台灣始終渴望得到美國的保證，因為它始終擔憂來自海峽對岸這個敵對大國的侵略。
危機是這種合作關係中的正常現象，而所有這些動盪最終都有可能使這種關係更加牢固。
台灣官員表示，他們已向川普遞交了一份頗具吸引力的貿易協定。他們提出，將大量購買美國農產品和武器，並對美國半導體生產和其他產業進行巨額投資，以換取降低關稅。一旦達成協議，台灣就可以宣稱自己正在幫助美國實現再工業化，並建構一個更具韌性的自由世界科技體系。
民進黨政府深知，這次特別預算案對台灣而言至關重要：若能贏得足夠多的溫和派國民黨立委的支持，台灣便可實現軍費開支佔國民總開支5%的目標。這將使台灣在印太地區脫穎而出，並消除外界對自身生存決心的疑慮。
賴清德近期緩和了措辭，與其說是為了安撫北京，不如說是為了安撫華盛頓。值得注意的是，儘管北京強烈反對，川普在過去兩週內仍批准了兩筆總額約10億美元的軍售。如果中美貿易休戰協定在未來一年因日益激烈的競爭而破裂，美國鷹派情緒的抬頭或許會再次提振台北。
如果這種情況發生，川普可能會聲稱自己建立了更緊密的夥伴關係，並讓台灣變得更強大。但事態也可能朝著更危險的方向發展。
北京也有支持者
畢竟，特別預算案可能會失敗。國民黨新任主席鄭麗文曾表示，國防開支已經過高。她也猛烈抨擊民進黨對川普阿諛奉承。
鄭來自國民黨內最親中派系，她曾考慮與習近平展開直接對話。早期分析顯示，中國散佈的假訊息可能助推了她上個月在黨魁選舉中意外獲勝。如果特別預算案擱淺或被立法機關大幅削減，「美國優先」陣營將把台灣視為搭便車的典型案例。
這項結果將助長那些認為美國不應該在台灣不自衛的情況下保衛台灣的批評者，以及那些只想找藉口拋棄台灣的人的氣焰。此外，這也會加深華盛頓方面的一種看法，即台灣兩大政黨之一對國家安全漠不關心。如果國民黨在2028年重新贏得總統大選，這將造成極為惡劣的外交局面。
美國方面，存在著川普可能再次削弱對台灣支持以避免破壞中美關係的風險。一種可能性是，北京會在明年春季與川普的後續峰會上尋求美國改變對台政策——例如，將立場從「不支持」轉變為「反對」。或者，如果川普批准更多對台軍售或與台灣達成貿易協議，北京可能會暗中收緊對稀土礦產的出口管制。
中國的目標是凍結美台關係的關鍵要素，並表明川普現在將對台北的處理置於與習近平的緩和關係之下。
如果這種情況發生，很可能會嚴重打擊台灣的信心。華盛頓和台北的領導人可能會彼此失去信任，同時，中國的壓力卻不斷增加，這可能會形成惡性循環。
結果或許不會是立竿見影的災難或投降，但從長遠來看，隨著台灣遭受習近平戰略意圖所要造成的士氣低落，風險將大幅上升。
岌岌可危的權力平衡
川普聯盟中的新孤立主義成員或許會對此表示歡迎：華盛頓對台灣含糊其辭的承諾，正是他們所擔心的那種可能將美國拖入不必要的戰爭的安排。但這種看法是錯誤的。
台灣並非國際慈善對象。
它是科技供應鏈和第一島鏈的樞紐。
它連接著美國在西太平洋聯盟體系的南北兩部分。日本領導人深諳此道：首相高市早苗近期宣布，中國對台灣的封鎖將危及日本的根本利益。 （作為回應，一名中國外交官在社群媒體上威脅要斬首她，北京也加大了在爭議島嶼釣魚島附近的軍事壓力。）
儘管美台關係有時令人頭疼，但幾十年來，美台關係一直有助於維護台海地區的和平，同時也維持著有利於華盛頓及其民主盟友的權力平衡。牢固的美台關係是世界最重要區域安全的基石。未來幾個月將決定美台關係在未來幾年的穩固程度。
Brands 也是美國企業研究所的高級研究員，《危險地帶：即將到來的與中國的衝突》一書的合著者，以及宏觀諮詢夥伴公司的高級顧問。
Brands is also a senior fellow at the American Enterprise Institute, the co-author of “Danger Zone: The Coming Conflict with China,” and a senior adviser to Macro Advisory Partne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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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爾·布蘭茲是彭博社專欄作家，也是約翰·霍普金斯大學高級國際研究學院的亨利·基辛格傑出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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