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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說過托馬斯·傑斐遜的請舉手，」我在孟菲斯對大約70名中學生說道。禮堂裡頓時響起一片舉手聲。 「我們對他了解多少？」我問。
「他可是總統啊！」有人說。
「他的頭髮真滑稽！」另一個人說。
「他寫了憲法？」有人半是詢問半是肯定地說。
我回覆了他們的每一則評論：
“是的，他是我們國家的第三任總統。”
“那時候很多男人都留這種髮型。很多男人甚至戴假髮。”
“差不多！他是《獨立宣言》的主要起草人。”
然後我問：「你們知道托馬斯·傑斐遜擁有數百名被奴役的黑人嗎？」 大多數學生都搖了搖頭。 「如果我告訴你們，他奴役的人中有些是他自己的孩子呢？」 學生們倒吸了一口氣。
最近，我走訪了維吉尼亞州、田納西州、喬治亞州、路易斯安那州和南卡羅來納州的學校。這些州的立法者都通過了法律並實施了行政命令，限制教授所謂的批判種族理論。我此行的目的是宣傳我與索尼婭·切裡-保羅合著的2021年出版的《言語如何傳遞》（How the Word Is Passed ）一書的新版青少年讀物。這本書講述了美國各地如何銘記奴隸制。
我通常在學校演講時都會以類似的對話開場，講述傑斐遜的故事。因為即使在今天，仍有數百萬美國人從未被告知這位開國元勳曾是奴隸主，更遑論薩莉·海明斯——一位被奴役的女性——至少為杰斐遜生下了六個孩子（從她16歲、杰斐遜40多歲時開始）。這六個孩子中有四個活過了童年；傑斐遜奴役他們直到他們成年。與學生談論美國歷史的這一部分，與教授他們傑佛遜的政治成就同樣重要；掩蓋他的道德矛盾，就等於掩蓋了美國建國乃至當今社會的道德矛盾。
我告訴學生們，人們很難接受這些關於傑佛遜的事；許多美國人害怕重新檢視他們長期以來對國家及其自身地位的認知。我在為我的書做研究時，在蒙蒂塞洛莊園採訪了一些講解員，他們說，許多參觀杰斐遜位於弗吉尼亞州的種植園故居的遊客對莊園將杰斐遜描繪成奴隸主的做法感到不滿，指責博物館試圖“政治正確”、“篡改歷史”或“詆毀杰斐遜”。
但更複雜的版本並非全是負面的。傑斐遜為許多人做了許多好事，儘管他也給許多人帶來了傷害。美國本身也幫助過數百萬人，儘管它也對數百萬人施加了暴力。
這種二元性對學生來說很容易理解。他們明白，他們的國家和英雄，就像我們所有人一樣，並不完美——每個人都會犯錯，即使我們一開始並沒有意識到這一點。我們所做的就是努力從錯誤中學習，讓自己變得更好。
“好像沒那麼難，”孟菲斯一位八年級學生聳聳肩說，“兩件事都說就行了。”
從傑佛遜及其所代表的一切入手，為我之後與學生的討論奠定了基調。我走訪了公立學校和私立學校；有些學校裡，黑人孩子在一片白人面孔中格外引人注目；有些學校裡，則一個白人孩子都看不到。我與四年級到十二年級的孩子都相處了一段時間。
無論走到哪裡，我都會想起自己上世紀九十年代和本世紀初在新奧爾良的成長經歷。那時，像帕特·布坎南和迪內什·德索薩這樣的評論員經常暗示，黑人本身才是造成美國種族主義和不平等的主要責任人——黑人不夠努力，或者行為不端。在我童年時期，查爾斯·莫瑞和理查德·赫恩斯坦合著了一本書，聲稱黑人的基因決定了他們的智商低於白人。甚至黑人社區內部的一些人，包括比爾·科斯比這樣的名人以及托馬斯·索維爾這樣的學者，也對黑人所謂的道德缺陷大加撻伐，卻對造成黑人和白人社區之間鴻溝的公共政策歷史輕描淡寫，甚至避而不談。在電視、報紙甚至學校裡不斷接觸到這些訊息，讓我不知不覺地內化了它們，這讓我感到困惑和羞愧。
直到大學和研究生階段，我才透過書籍、藝術和優秀的老師們，真正理解到美國種族不平等的根源可以追溯到250年的奴隸制、80年的吉姆·克勞種族隔離制度，以及數十年來賦予白人接受教育、就業和購房資源，卻剝奪黑人同樣資源的法律。這種理解讓我擺脫了羞恥感，也讓我明白，當今的現實是一種社會和政治建構。因此，我們可以將其重塑成更好的未來——前提是我們理解它的根源。
我希望能在參觀過程中與我遇到的學生分享我的這些感悟。我們談到了安哥拉監獄，這是美國最大的最高安全等級監獄，建在一座廢棄的種植園上。我告訴他們，那裡關押的大多數是黑人男性，而且大多數都被判處終身監禁——有些人還是孩子就被判刑了，許多人在田裡摘莊稼，幾乎沒有任何報酬，還要時刻提防騎馬的武裝警衛。
我們談到了路易斯安那州的惠特尼種植園，這是美國為數不多的幾個對外開放的種植園之一，它關注的是被奴役的人，而不是奴役他們的人。我問，一些至今仍屹立的原始奴隸小屋，直到20世紀70年代仍然有被奴役者的後代居住，這說明了奴隸制的遺毒是什麼？
我們談到自由女神像——法國贈予美國的禮物，如今主要被視為歡迎移民的象徵——最初的設計初衷之一，是為了慶祝美國廢除奴隸制。我指出，在最初的設計中，自由女神像的左手原本是斷裂的鎖鍊和鐐銬，但後來這些元素被一塊牌匾取代，或許是為了讓這座雕像更容易被廣大美國民眾接受。
我們談到，如今仍有人，包括我94歲的祖父，認識並深愛著那些生來就是奴隸的人。我們被告知這段歷史已經過去很久了，但實際上卻並非如此，這又意味著什麼呢？ “你在書裡看到黑白照片，感覺好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但這讓我明白，它並非遙遠的過去，”一位新奧爾良的十年級學生說，“它比我想像的要近得多。”
每次講座結束後，學生們都會走過來告訴我，我們講授的內容，即便不是全部，也有很多是他們以前從未聽說過的。許多學生都疑惑為什麼以前從未聽過這些內容。里士滿一位七年級的學生告訴我，我們關於奴隸制歷史和公眾記憶的討論改變了她對喬治·弗洛伊德遇害後，為何百年曆史的南方邦聯領導人雕像被拆除的理解。她現在明白，對舊南方「失敗事業」的扭曲敘事會扭曲人們對當今種族不平等的認知。查爾斯頓一位年輕女性告訴我，學習這段歷史啟發她與學校黑人學生協會的成員一起創辦了一個課後讀書俱樂部；他們將專注於學習課堂上沒有教過的歷史。她希望他們最終能夠向老師推薦一些可以在課堂上使用的書籍，以便所有學生都能接觸到這些觀點。
我認為學生並非第一次聽到這些話，因為他們的老師自己並不知情，或者他們不想讓學生知道。這些老師對學生盡心盡力，對自己的教育事業充滿熱情。但他們有些人也害怕觸及那些已經成為政治敏感話題的敏感內容。
孟菲斯的一位老師感謝我談論了她和許多同事因為害怕被解僱而不敢在課堂上討論的話題。查爾斯頓的一位老師告訴我，他曾經教過一門AP非裔美國人研究課程，直到南卡羅來納州教育部取消了該課程在全州高中的大學學分課程資格。路易斯安那州的一位老師告訴我，州長禁止在課堂上使用「批判種族理論」的行政命令定義模糊不清，感覺任何關於種族和歷史的討論，只要會讓學生感到不舒服，都可以被禁止。
全國各地的教師面臨的挑戰日益嚴峻。已有20個州禁止教授批判種族理論，另有4個州的相關立法正在審議中。川普政府正攻擊那些未能教導狹義「愛國主義教育」的學校，並鼓勵學生及其家長舉報任何試圖「用激進的反美意識形態」對孩子進行「灌輸」的行為或個人。
這項議程的支持者認為，問題不在於黑人歷史本身，而是白人特權和系統性種族主義等概念。但是，談論奴隸制卻不探討它如何持續影響著我們國家的社會、政治和經濟結構，就好比談論颶風只關注風速而不討論它造成的破壞一樣。
將過去與現在聯繫起來的能力是學習歷史最關鍵的功能之一。忽視這些連結的課程體系無異於一種隱瞞真相的謊言。我們有責任不再對我們的年輕人說謊。如果公民對過去及其影響的理解存在根本差異，那麼民主制度就無法維繫。美國人迫切需要一個共同的歷史故事，一個包含所有複雜性和矛盾性的共同歷史故事。否則，我們所理解的美國實驗終將終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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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克林特‧史密斯是《大西洋月刊》的專職撰稿人，著有《言語如何傳遞：美國奴隸制歷史的清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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