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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南謀殺案：重訪馬嘉理事件，又稱滇案、馬嘉理案
一場貿易戰、一樁懸而未決的謀殺案，以及中國駐倫敦大使館的成立。
馬嘉理事件，又稱滇案、馬嘉理案，是發生在1875年的一宗中國民間與外國人發生衝突的外交事件，該事件導致英國駐華公使館特派書記翻譯官馬嘉里被殺。中英兩國簽署《煙台條約》。
1876年9月13日，雙方簽訂《中英煙臺條約》，約分三端：一曰昭雪滇案，二曰優待往來，三曰通商事務。又另議專案一條。約成即互相換文，其中包括大清派出候補五品京堂劉錫鴻持璽書前往英國道歉，這成為中國外交史上派出駐外長期代表的開始。[2]郭嵩燾被任命為「謝罪」使臣，兼任常駐英法公使。
在滿雲郊外的一片田野裡，一塊牌子上只寫著「瑪格麗事件發生地」。
圖片來源：David Leffman曾幾何時，「與中國的貿易戰」意味著真正的戰爭。 19世紀，英國斥巨資從中國進口絲綢、茶葉和瓷器，並希望中國也購買英國商品作為回報。清朝廷拒絕了這項要求，英國轉而利用鴉片走私的地下市場，從其印度殖民地廉價進口鴉片。當中國官員試圖阻止鴉片走私時，英國發動了鴉片戰爭。這場戰爭於1860年結束，外國軍隊圍攻北京，迫使中國開放貿易。
短短幾年內，英國商人就在中國東部建立了據點，並開始覬覦中國廣袤內陸地區尚未開發的市場。但向內陸運輸貨物緩慢、不可靠且成本高昂：道路崎嶇，盜匪橫行；河流湍急，海盜出沒；運輸稅使得英國商品的價格缺乏競爭力。
為了尋找進入中國的後門，英國將目光投向了偏遠的西南省份雲南。英屬印度和雲南之間僅隔著一個國家－緬甸（今緬甸聯邦），而英國先前已透過兩次英緬戰爭的勝利控制了緬甸。雲南與緬甸接壤的山區邊界線縱橫交錯，常年有商隊往來穿行，將寶石和棉花等原料運往中國。
不幸的是，內戰導致所有貿易中斷。 1856年，長期遭受迫害的雲南穆斯林發動叛亂，反抗中國統治，英國人稱之為班泰起義。雲南成為戰場，清軍為阻止班泰人將該省變成一個獨立的伊斯蘭國家而戰。
但一場戰爭不足以阻止維多利亞時代的冒險家。如果緬甸和雲南之間的道路被封鎖，或許英國探險隊可以開闢道路，並與獲勝者談判有利的貿易協議。
1868年1月，一支探險隊在緬甸集鎮八莫集結，該鎮距離雲南邊境僅30英里。這支探險隊由愛德華·斯萊登少校率領，其最初目標是穆斯林控制的騰越城（今更名為騰衝），該城位於東北方向約100英里處，越過中國邊境。
並非所有人都歡迎斯萊登的計畫。八莫的中國商人對外國競爭感到不滿；他們也擔心英國可能會支持雲南的穆斯林反抗中國統治。因此，他們鼓勵李振國——一位在騰越郊外山區與潘泰人作戰的中國遊擊隊員——阻止英國人抵達目的地。
即使沒有李振國，探險隊的行進也受到當地克欽族和撣族人的阻礙。這些民族的薩布瓦（世襲酋長）想辦法拖延這些富有的外國人在村子裡的時間，並向他們索取禮物和現金。斯萊登一行人花了三個月才到達中途的芒雲鎮，之後他們不得不強行突破李振國的據點，並在一次小規模衝突中失去了兩名護衛。最終安全進入騰越城內後，他們受到了穆斯林總督李國倫的接見。李國倫似乎很想與英國打交道，並承諾當年晚些時候會派遣使節前往仰光。
斯萊登帶著可能達成的協議返回了巴莫。他得出結論，如果英國支持他們的訴求，潘泰人將歡迎恢復跨境交通。
然而，英國決定不選邊站隊。 1873年，中國最終擊敗了潘泰人，收復了騰越。一支新的英國遠徵軍迅速在八莫集結，這次由霍勒斯·布朗上校指揮。遠徵軍的任務是勘察一條通往騰越的鐵路，然後穿越中國，跋涉2000英里到達上海。負責護衛遠徵軍的是一支由錫克教徒和緬甸士兵組成的部隊——這支規模可觀的武裝力量令中國地方當局感到擔憂。
英國隨即派遣領事官員奧古斯都·雷蒙德·馬加里（發音為“馬喬裡”）前往八莫與布朗一行會面，擔任他們的翻譯和問題解決者。
這是奧古斯都·雷蒙德·馬加里去世後出版的日記中的一幅肖像。
馬格里於 1846 年出生於印度的一個軍人家庭，在中國生活了七年；他的日記顯示，他是一位耐心而堅定的外交官，與中國各階層人士都建立了友誼，並努力理解他們的觀點——即使被延誤、疾病以及所有外國人都會受到的持續密切的審視所累垮。
1874年8月，馬格里離開上海前往雲南。他一路上遇到的中國官員對他抱持戒心，懷疑外國人的動機，並試圖用各種可怕的警告來勸阻他。事實上，馬格里只遇到兩次真正的麻煩：一次是被一群好鬥的民眾圍攻；另一次是在狩獵時，他發現自己追蹤的三隻「鹿」其實是老虎。
那年十二月抵達雲南後，馬加里橫跨該省向西南方向進發，直抵緬緬邊境。在芒雲，他遇到了前遊擊隊員李振國，此時李振國已是中國軍隊的上校。儘管李振國對斯萊登的遠徵隊抱有敵意，但令馬加里驚訝的是，“他卻向我行了五體投地的禮，給予了我最高的敬意……李振國告訴（當地的士紳和薩布瓦人），我是是因為他最好奉皇令而來，他們最好好好地照顧我。”
然而，瑪格麗敏銳地意識到，李可能仍然對英國人懷恨在心。
1875年1月，馬格里抵達八莫，與布朗的探險隊會合，並準備護送他們返回中國。同時，一支英國小隊被派往南方，勘察一條更長、更可能修建鐵路的路線；但他們還沒走多遠，就在2月17日，遇到了李振國。
李聲稱通往騰衝的這條後路被部落戰爭封鎖，經過一週的談判無果後，勘測隊被迫返回八莫。事後看來，這很可能是李編造的故事，目的是為了讓英國人盡可能順利地撤退；這也為他之後的所作所為提供了不在場證明。
舊騰衝路上的吊橋。照片由大衛·萊夫曼拍攝。
同時，瑪格麗和探險隊主力正向東前往望遠鏡。幾天后，他們收到訊息，說前方道路上有埋伏。瑪格麗幾週前才平安走過這條路，他對此嗤之以鼻，認為這不過是些老生常談的危言聳聽的謠言。他堅信沒什麼好擔心的，於是決定先前往調查。
探險隊的其餘成員在芒雲上方的山丘上紮營，布朗則前往附近的一個克欽族村莊進行打聽。村長表面上彬彬有禮，但大量武裝人員在村里遊蕩，而且他還警告說，如果看到中國士兵也不要擔心，這讓探險隊確信情況肯定不對勁。
2月22日，布朗醒來得知瑪格麗已死，一大群中國人及其克欽盟友即將發動攻擊。遠徵隊只來得及構築防禦陣地，克欽人便從森林中蜂擁而出，揮舞著長矛，高喊著戰鬥口號，而裝備更精良的中國人則按兵不動。錫克教徒有條不紊的齊射很快迫使他們躲藏起來，但戰鬥持續了很久，直到布朗賄賂了一名克欽薩布瓦（部落首領）投靠英軍；他的部下放火焚燒灌木叢，布朗的隊伍才得以脫身。
回到八莫後，有報導證實，馬加里和他的四名中國工作人員於 2 月 21 日在芒雲城外被殺害，他們的頭顱被掛在城牆上。
「雲南事件」的消息過了六週多才傳到中國東部的英國僑民手中，這足以說明該地區的孤立程度。然而，與英國花了八個月才派遣調查團前往雲南相比，這簡直微不足道——在此期間，英國外交部門的大部分時間都浪費在了憤怒的姿態上，而中國當局則巧妙地採取了不作為的策略。
由英國公使館秘書托馬斯·格羅夫納率領的使團於1876年3月抵達雲南，發現中國人已經完成了調查。雲南省長岑玉英是一位脾氣暴躁、飽經戰火的老兵，但他還是允許格羅夫納使團旁聽了一場“滑稽可笑的審判”，11名克欽族男子被控殺害瑪格麗。英國人認為，克欽族人幾乎聽不懂翻譯的話，根本不知道自己為何出庭，只被要求證實中國人對事件的描述。
據傳，被告實際上是無辜的琥珀商人，而朝廷官員則被岑玉英收買，掩蓋了自己在事件中的角色。中國調查人員向格羅夫納承認，他們中沒有一人真正去過案發現場。
為了取得更大進展，格羅夫納繼續向騰岳和芒雲匯報，採訪所有掌握新線索的人：緬甸商人、克欽族部落成員、中國官員、臥底偵探、法國傳教士，甚至還有李振國的母親。然而，每多一個線人，矛盾就更加錯綜複雜：沒有人能就誰殺了瑪格麗達成一致，他為什麼被殺，甚至連襲擊發生的地點都無法確定。
那麼究竟是誰殺害了瑪格麗？審判中指認了一名克欽族嫌疑人拉杜，但格羅夫納認為，中國人為了推卸責任，捏造了拉杜的供詞。然而，所有其他結論——無論是中方還是英方——都依賴傳聞，而非確鑿證據。
所有人都認為李振國與此事脫不了乾系，儘管當時他本人身在別處，正忙於擊退鐵路勘測隊。這起謀殺案究竟是受他指使，由一群烏合之眾、投機取巧的土匪、中國士兵，甚至是後來受審的11名克欽人所為？
英國人一度將攻擊事件歸咎於緬甸國王，隨後捏造了一套反外陰謀論，矛頭直指雲南省那位令人厭惡的總督岑玉英。在岑玉英的指示下，李振國的民兵與中國軍隊合作，封鎖了英軍可能採取的兩條路線；李振國處理勘測隊期間，當地士兵和克欽人殺死了馬格里，然後迅速趕去襲擊布朗。
中國人否認有任何士兵或官員參與其中：他們堅稱馬格里遇害是搶劫未遂事件，而襲擊布朗一行人則是完全獨立的事件。罪魁禍首是受李振國僱用的克欽人和叛逃的中國人，犯罪地點位於法外之地，英國人理應知道在那裡他們會受到土匪的威脅。他們承認李振國煽動其追隨者擊退英國人，但堅稱李振國從未想過要流血：馬格里是在先開槍打死一名襲擊者後才被殺的。
儘管人人都聲稱有數百人涉案，但除了那11名克欽人之外，無人被定罪。他們全部被判死刑，但英國政府相信他們是無辜的，並向清廷請願，要求釋放他們。李振國被降職，而岑玉英則以喪母為由，隱退兩年。
要確切指出英國人遭到攻擊的原因更加困難，因為許多人都有各自的動機。騰越剛經歷了長達18年的班代起義的血腥蹂躪，當地人可能將布朗率領的裝備精良的遠徵軍視為新的入侵者。此外，八莫的中國商人也將面臨意想不到的競爭；還有那些對騾子馱運貨物徵收通行費的薩布瓦人，如果英國修建鐵路，他們的利益將受到損害。鐵路在中國本身就極具爭議，因為它被視為外國入侵的便利手段。騰越的紳士階層也擔心英國人會帶來基督教傳教士，而傳教士的存在曾在中國其他地區造成社會分裂。
騰衝的騾隊雕塑。照片由大衛·萊夫曼拍攝。
儘管瑪格麗遇害案在當時轟動一時，但如今卻鮮為人知。它最持久的影響來自1877年中國向英國道歉的使團，該使團由學者官員郭松濤率領。使團駐紮在倫敦波特蘭廣場，這裡很快就成為中國首個駐外使館的永久館址。
中國在同一地點駐紮了140年後，於2018年購入了位於倫敦塔附近、原英國皇家鑄幣廠舊址的土地，計劃在此興建一座新的「巨型大使館」。儘管該項目最初獲得批准，但截至2025年，英國政府仍在以間諜活動為由，試圖阻止其建設。
馬格里的遺體始終未能找到，他唯一的紀念物是旺雲郊外田野裡的一塊墓碑，上面只寫著「馬格里事件遺址」。附近一塊更大的牌匾則記載了中國人對事件的看法：英國企圖入侵中國，當地少數民族殺害了馬格里，而他們英勇捍衛中國邊疆的事蹟將永不被遺忘。
在這兩處古蹟之間，一條小路至今仍通往緬甸邊境，這條路是當年兩次英國探險隊走過的路線的遺跡。但它從未成為重要的貿易路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