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工智慧生成的以歷史人物為主角的
史達林從麥當勞偷薯條
自從 OpenAI 發布其影片 AI Sora 2 以來，大量將「歷史」人物置於荒誕情境中的短片湧入 TikTok、Instagram 和 YouTube 等平台。媒體研究員羅蘭·邁耶解釋了這其中的危險性。
莉娜·迪倫伯格 的採訪
來自 Sora 2 影片的 AI 生成圖像：史達林從麥當勞偷薯條。
照片：[AI] Sora / TikTok（標籤由《明鏡周刊》新增）
《明鏡周刊》：史達林偷了一包麥當勞薯條，克莉奧佩特拉在搭訕失敗後把追求者丟進鱷魚池，希特勒在拳擊台上和喬治華盛頓對打。為什麼這類影片會在TikTok、Instagram和YouTube上氾濫？
麥耶：人工智慧生成的標題黨內容早已不是什麼新鮮事了。最初，這類內容大多是靜態的人工智慧圖像；最經典的例子就是“蝦耶穌”，一個用蝦製成的基督像。 Sora 2 是一款新工具，它的功能之一是可以將歷史人物製作成動畫影片。
《明鏡》周刊：這些片段有多少是基於歷史資料，又有多少是完全虛構的？
邁耶：像Sora背後的AI模型會接收來自網路的大量資料。這些數據包括歷史照片、電影、廣告、漫畫和電腦遊戲。然後，AI會根據視覺相似性和重複出現的模式，合成特定時期的氛圍。它並不依賴歷史分類，而是依賴我們對某個時代的一般想像。
《明鏡周刊》：這類影片有問題嗎？
麥耶：如果史達林拿著一袋薯條跑了，那或許危險性不大。但如果影像被當作真實照片傳播，取代了歷史資料，那就完全是另一回事了。一個特別令人震驚的例子是人工智慧生成的納粹集中營圖像。而且，現在越來越難以區分這類偽造照片和真實照片。
《明鏡周刊》：為什麼人工智慧歷史影片如此受歡迎？
邁耶：人們一直渴望沉浸於歷史世界。如今，人工智慧影片正與當前的社群媒體形式相結合。例如，POV（第一人稱視角）視訊。這類影片展現了古羅馬角鬥士的日常生活，或是「泰坦尼克號」上的乘客，彷彿他們當時都帶著手機，可以自行拍攝——這是一種穿越時空回到過去的體驗。
人工智慧生成的拿破崙第一視角影片：“一種穿越時空回到過去的方式”
《明鏡》週刊：歷史錄影帶也正與曇花一現的TikTok潮流相結合；最近興起的潮流是說「六七」。例如，馬丁路德金在他著名的演講中談到GTA 6時，突然冒出一句「六七」。
邁耶：人工智慧尤其擅長處理這種時間上的並置。它可以將不同時期的模式融合在一起，甚至可以將不同時代的人們聚集在一起。這種現在與過去的碰撞似乎令許多人著迷。
AI 生成的 Sora 影片：“例如，馬丁路德金在他著名的演講中談到 GTA 6，然後突然說‘六七’”
《明鏡》周刊：那麼歷史上那些被忽視的人群呢？例如奴隸或婦女？沒有人記錄他們，他們自己也往往無法寫作。人工智慧能否讓他們更為人所知，還是會因為缺乏訓練素材而讓他們更隱形？
邁耶：有些藝術計畫正是利用人工智慧來實現這個目的。例如，講述那些沒有照片記錄的成功黑人女性的故事。這是一種嘗試，用可能存在過的圖像來填補檔案中的空白。
《明鏡》週刊：這樣說得通嗎？
邁耶：這無疑地指出了歷史記錄的遺漏之處以及它們歧視的對象。歷史檔案從來都不是中立的；它們反映了當時的權力結構。然而，重要的是，這類人工智慧生成的圖像必須保持其虛構的本質，並且不應掩蓋那些永遠不完整的真實文獻。
人工智慧生成的Sora視頻，甘地和愛因斯坦拳擊：“或者說，它也把不同時代的人們聯繫在一起”
《明鏡》周刊：利用人工智慧深入研究歷史真的有效嗎？結果，過去的景象變得更加生動，人們也能更了解當時的社會狀況。
《明鏡》周刊：舉例嗎？
梅耶： TikTok上目前流行的一種視頻類型是人工智慧生成的懷舊視頻，例如，它們承諾帶你穿越回20世紀80年代。但這些影片只展現了美國郊區那些外表俊美的白人，就像史蒂芬史匹柏的電影一樣。人工智慧並沒有展現生活的其他面向。這說明，即使是看似不涉及政治的歷史視頻，實際上也具有很強的政治性。
《明鏡》週刊：因為他們完全忽略或不報道某些群體和現實情況？
1893 年芝加哥 Sora-2 人工智慧生成的影片：“這些影片只展示了美國郊區符合傳統美學標準的白人。”
《明鏡》周刊：這一切對我們理解歷史意味著什麼？
邁耶：人工智慧依賴我們過去用來視覺化歷史的圖像。它從這些圖像中提取重複出現的模式。但最明顯的模式往往是刻板印象，而且常常帶有歧視性。 這存在著這樣的風險：我們不再創造新的歷史背景圖像，而是複製一種片面的歷史觀。另一方面，歷史研究意味著探索未知領域，將那些先前不為人知的事物、人物和故事呈現在世人面前。雖然利用生成式人工智慧來視覺化未知的故事並非完全不可能，但這並非這些工具的初衷。
AI生成的《空之軌跡2》影片：史達林在麥當勞偷薯條
《明鏡周刊》：川普、普丁和德國選擇黨目前正試圖改寫歷史以使他們的政策合法化。是否有證據表明，這些行為體也蓄意使用人工智慧？
麥耶：伊隆馬斯克和馬克祖克柏喜歡把自己擺出歷史人物的姿勢，例如羅馬角鬥士或古代統治者，但他們的做法完全不符合歷史。 網路上有一張人工智慧生成的馬斯克畫像，據說是他扮演的羅馬百夫長。但他的盔甲風格卻奇怪地融合了漫威超級英雄電影、電子遊戲和歷史繪畫的元素。
《明鏡》週刊：為什麼像馬斯克和祖克柏這樣的人物會這樣做？
麥耶：這是權力展現：他們想表明，即使如此荒謬地扭曲歷史，他們也能逍遙法外。然而，去年Google推出人工智慧「雙子座」（Gemini）時，這些人卻反應截然不同。
《明鏡》週刊：以何種方式？
邁耶：這款軟體會在用戶輸入的關鍵字後面添加一些特定詞語，例如“亞洲人”或“女性”，試圖以此對抗種族偏見，人為地使搜尋結果多樣化，但這多少有些徒勞。結果也出現了印度女教宗的形象。這引發了右翼的強烈抗議：他們認為這是「反文明」的，是對歷史的竄改。然而，當右翼自己開始改寫歷史時，卻認為這是他們的權利。
《明鏡》周刊：只要這些影片不涉及種族歧視，它們本身也很荒誕，所以可能會很有趣。我們嘲笑它們錯了嗎？
梅耶：欣賞這些怪誕、超現實的視頻，並從中獲得樂趣，這並沒有錯。
《明鏡》周刊：但是？
邁耶：人工智慧也有其弊端：巨大的、破壞氣候的能源消耗，巨大的投機泡沫 ，以及資金和權力集中在少數幾家公司手中，而這些公司現在都與川普政府結盟，從而支持了一個最終走向法西斯主義的計畫。正是在這樣的背景下，這些搞笑影片今天充斥著網路。
人工智慧生成的影片顯示，德皇威廉二世駕車逃離警察檢查站：“如果我們嘲笑它，這不好嗎？”
《明鏡》周刊：法院可能要幾年才能對此作出裁決。在此之前，唯一的辦法就是採取“一刀切”的策略：一旦出現新的問題視頻，就立即將其刪除。除此之外，還有什麼有效方法可以對抗人工智慧生成的歷史影片嗎？
邁耶：我們需要了解這類影片是如何運作的：它們會激發哪些情緒？它們背後隱藏著什麼利益？它們運用了哪些類型，宣揚了哪些形式的歧視？這不僅是為了識別虛假訊息，也是為了理解這些新的合成視覺世界是如何改變我們對歷史和當下的看法的。
《明鏡》週刊：就像對史料的批判一樣？就像你在學校分析一幅漫畫，然後問它的歷史背景和中心思想是什麼？
人工智慧生成的 Sora-2 視頻，內容涵蓋各種歷史事件：“我們需要了解這類視頻是如何運作的：它們會激發哪些情感？”
邁耶：資訊來源批判是一個關鍵概念。對於每一段視頻，我們都必須捫心自問：是誰製作並分享的？為什麼？他們的意圖是什麼？這同樣適用於文字資料。我們也不能將它們視為不容置疑的事實的直接記錄。
《明鏡》周刊：我們該如何達成這個目標？
邁耶：檔案館和博物館的重要性日益凸顯，因為它們以歷史文物和影像資料的形式保存著過去的痕跡。這些文獻必須保持開放，作為衡量標準，並對海量合成內容起到必要的修正作用。同時，這些記憶機構必須正視這樣一個事實：它們的館藏也正被大規模分析，作為潛在的訓練資料。它們必須阻止這種行為。事實上，一些檔案館網站已經遭受了嚴重的機器人攻擊，以至於人類用戶根本無法使用。
《明鏡》週刊：還有什麼？
《明鏡》周刊：那麼，我們該如何看待這些高度逼真的歷史影片呢？
邁耶：人們往往傾向於將生成式人工智慧視為一種“真理機器”，因為它基於看似客觀的技術統計過程。彷彿你可以問「人工智慧」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我們需要摒棄這種思考方式。人工智慧並非通往過去的窗口；它只是重新組合我們已有的歷史圖像——而這些圖像往往充滿空白、錯誤和扭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