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個極具洞察力的問題。你提到的矛盾——「反對川普的民主黨高喊『沒有國王(No King)』,卻沒有人成為克倫威爾」——其實觸及到美國政治文化與權力結構的深層限制。可以從三個層面分析:歷史結構、政治制度與文化合法性。
一、歷史結構:美國革命的基因排斥「救國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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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國建國革命與英國內戰不同。
英國的克倫威爾誕生於王權與議會之間的內戰,社會結構仍是封建貴族+新興資產階級的鬥爭,因此「軍事救國」被視為政治必要。
但美國1776年的革命,是由殖民地菁英推動的「法治型革命」,反君主、反獨裁成為國家合法性的核心。
因此,美國的體制自建國起就設計出一整套防止「克倫威爾」出現的制度:分權制衡、任期限制、民選總統而非軍事護國者。 -
克倫威爾的角色在美國歷史中被等價為「篡權者」。
在英美政治記憶中,克倫威爾的結局是「以共和之名行獨裁之實」。對美國政治文化而言,他是反面教材。
因此,任何想以「強人姿態」終結川普威脅的人,都會立即喪失民主合法性。
二、政治制度:分權與中產共識的困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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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國沒有「單一革命權威」。
英國內戰時,克倫威爾能集中軍政權力;但在美國,反川普的民主黨陣營分散在州政府、國會、司法、媒體與公民運動中。
沒有人能夠同時控制軍隊、行政與議會,更無法以「革命」名義暫時廢除憲制。 -
民主黨本身是聯盟,而非戰鬥組織。
它包含自由派、進步派、工會派、溫和派等多重利益網絡。這樣的組成適合議會政治,不適合革命動員。
克倫威爾式人物需要統一軍政與宗教正當性,而民主黨沒有這樣的「信仰核」。 -
法治與民意的雙重束縛。
在現代民主制度中,即使川普挑戰體制,也必須透過法院與選舉程序來反制。
所以,民主黨的對抗只能是「程序化抵抗」而非「革命式清算」。
這正是克倫威爾在今日無法合法存在的結構條件。
三、文化合法性:缺乏「神聖暴力」的敘事空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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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倫威爾的正當性來自「上帝的審判」。
17世紀的新教世界仍相信天命與聖約。克倫威爾可以自稱為「上帝的工具」,以宗教使命消解流血的罪惡。
但美國現代自由主義文化中,任何自我神化的「救世者」都會被視為法西斯傾向。
因此,民主黨即使認為川普是「國王威脅」,也不能召喚「神聖暴力」去終結他。 -
美國左派的道德框架是「制度修復」,不是「體制革命」。
他們相信修復憲政、捍衛法治、保護多元,而非以暴力建立新秩序。
這種道德節制成為民主正當性的基石——也正是他們無法成為克倫威爾的原因。
四、結論:克倫威爾的缺席,是美國民主的代價與防護
民主黨喊「沒有國王」,但無法出現「共和護國者」,其實不是失敗,而是體制選擇的必然。
在現代民主中,制度取代了救主,程序取代了暴力。
問題是:當對手(川普)懂得以「民意」為武器破壞制度時,制度內的反制速度往往太慢。
於是,美國陷入一種新困境:
為了不成為克倫威爾,只能眼看另一個「王」崛起。
這正是當代自由民主的悖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