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籍導讀:《我是我父親的女兒》與《不要提出我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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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說出我的名字》/潘翠霞 著/女性出版社,20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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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我父親的女兒》/潘翠霞 著/女性出版社,2020
「作為一座關於『越戰時期北越士兵』的特殊記憶博物館,《別說出我的名字》可被視為近年來對這場對20世紀歷史具有建構性意義戰爭的最重要補充資料之一。透過這本書,潘翠霞真正地向越南退伍老兵致敬,讓他們能發出自己的聲音,袒露那些伴隨他們半生的痛苦。我認為,這樣的書應該被廣泛推廣到大學與中學,讓年輕一代理解歷史的真實與其人文面向。」
——歷史學博士 傑森·皮卡德(Jason Picard)
「南越政權的士兵在1975年後普遍受到猜疑與歧視,被冠上『戰敗方』的身份,他們的人生因此格外艱難辛苦。潘翠霞以北越士兵之女的身份走近他們,如探訪父親的親人。她寫道:『父親的女兒前去探望那些叔伯們,我彷彿看到父親的身影,像是在與父親的靈魂對話。』於是,從一本書到另一本書,她以戰爭中與戰後的個體命運,寫出了一部來自雙方的戰爭史,而這些交匯成的是越南人民的共同創傷史。一部傷痕史,可以這樣說。」
——文學評論家 范春元(Phạm Xuân Nguyên)
戰爭是一場兩方力量的對峙,結局總有勝敗之分。傳統戰史多書寫勝方的勝利,聚焦於戰役、戰術、成敗得失,而事件經常比人物更受重視。國家正史向來如此。
但潘翠霞不關心戰爭中的戰役細節,她關心的是那些走進戰爭、走過戰爭的人。《我是我父親的女兒》描寫的是南越(越南共和國)士兵,作為幾年前出版的《別說出我的名字》——聚焦北越(越南民主共和國)士兵——的續作。這些人是戰後回歸日常生活的老兵。北越「勝利者」即便平安返鄉,卻仍飽受戰爭創傷、家破人亡、和平帶來的諸多逆境之苦。榮耀屬於國家,悲劇卻是個人獨自承受。《別說出我的名字》正是這些不求勳功、不願留名、靜靜忍受身心創傷的越南人民軍士兵的共同心聲。他們,在戰爭中只是普通人的化身。
潘翠霞的書寫方法是讓事實自己說話,讓當事人自己訴說。她只作傾聽與記錄。受訪者使用真名、真實住址與經歷,從《別說出我的名字》到《我是我父親的女兒》,這一敘述風格被她發揮到極致。她自費前往中部與南部各地,尋找並訪問那些「戰敗方」的士兵,引導他們說出自己的故事,誠實轉述於書中。作為北越士兵之女,她與父親當年的敵人交談,這是一種信任的建立,是一位長大的女兒對已逝父親的責任,是一位母親對子女的歷史交代,更是一位公民對分裂國家的歷史承擔。簡言之,透過這些作品,潘翠霞成了一位與歷史對話、質詢並試圖回答歷史的書寫者——即便這樣說可能對她來說過於沉重。
《我是我父親的女兒》的主角是北越士兵之女潘翠霞,而書末則由一位南越士兵之女——瓊英(Quỳnh Anh)說出:「我是我爸爸的女兒」。瓊英的父親是越南共和國軍官,1975年後被送去再教育營。兩位女孩都深愛並引以為傲於自己的父親。書末,瓊英回憶起父親被送去再教育時,住家附近的北越士兵:「一張滿是天花疤痕但笑容溫和的臉。海叔叔成了這個十一歲女孩心中,對北越士兵的第一印象」(第354頁)。
作者安排這兩本書的結構,其實蘊含了明確的思想立場:無論身處哪一方,這些士兵都是越南人,皆經歷戰火煎熬,在和平到來後仍要獨自承擔無情命運的挑戰。南越士兵在1975年後多遭猜忌與歧視,被貼上「失敗者」標籤,人生苦難重重。潘翠霞以北越軍人之女的身分靠近他們,寫道:「父親的女兒去探訪你們,我彷彿看到父親的身影,彷彿正在與父親的靈魂交談。」如此,她以雙方老兵的經歷,寫下了一部以人為主體的戰爭史,一部越南人共同的傷痕史。
為了完成這項書寫工作,潘翠霞辭去女性出版社的編輯職務,在三十多歲時回家開始投入對戰後命運的書寫。她自己申請出版許可,自費印刷與發行,只為讓這些出於信念的書能夠傳到那些需要閱讀它們的人手上。《別說出我的名字》的採訪對象來自她家鄉河靜省香溪縣,那裡的男人如何從戰場回來,又如何在平民生活中掙扎求存。從北越士兵的故事開始,她繼續前往17度線以南、濱海河南岸,採訪那些曾站在另一邊的士兵,了解他們戰後的真實人生。
這兩本書難以簡單歸類,既不是傳統歷史著作,也非文學創作。潘翠霞以一種近乎「紀實史書」的方式書寫,極力尊重當事人所述之真實。她只是將各段口述拼接、排列成一種思想與主題的結構。她偶爾插入自身感想與疑問,但這些僅是提點,讓讀者自行於故事中尋找答案。她曾懷疑自己:「這樣的故事,這樣的連接,誰會相信它是真的?我該如何證明這些都是來自當事人的真實講述?我為何要做這件事?這是誰需要的事嗎?」(第79頁)但她仍繼續走、繼續聽、繼續記、繼續寫,彷彿別無選擇。正是她這樣的書寫方式、敘述語調與文字風格,打動並說服了讀者。這正是她兩本書在文學層面最為成功之處。
對她提出的那個問題,答案是:這些書,是有價值的,是必要的,對於每一個人,也對於整個國家。
我曾對范翠霞(Phan Thúy Hà)說過,她選擇的寫作方式讓我聯想到白俄羅斯作家、2015年諾貝爾文學獎得主斯維特蘭娜·阿列克謝耶維奇(Svetlana Alexievich)。阿列克謝耶維奇自稱是一位「傾聽之作家」,她傾聽人們從生活的深淵中發出的聲音,不論是車諾比核災還是阿富汗戰爭。她在諾貝爾獎演說中曾說:「我喜歡人們的敘述……我喜歡孤獨的人聲。那是我最深的愛與熱情所在。」這並非將兩者等量齊觀的比較,而是一種精神上的契合。許多讀過阿列克謝耶維奇作品的人,在閱讀范翠霞時也感受到這種相似。
當我這樣說時,范翠霞顯得十分驚訝,因為她此前從未讀過阿列克謝耶維奇的書。這意味著她的寫作選擇出自內在的衝動,是一種與生俱來的文學傾向。以這樣的方式寫作並不容易,也需要極大的勇氣與決心。寫非虛構作品(non-fiction)比起虛構文學(fiction),更要求作者親自走進現場,切身見聞,深度參與。
你應該讀讀范翠霞的兩本書,《我是我父親的女兒》以及之前出版的《請別說出我的名字》,從中認識那些經歷過戰火、飽受創傷、如今仍在為生活掙扎的退伍軍人們的另一場人生戰爭。讀過之後,你會明白,相較於官方史家的書寫,她的筆觸為這段現代戰爭史增添了活生生的人物與命運,來自戰爭雙方的真實聲音,來自一位「非官方史家」的記錄,來自一位女性、一位女兒、一位母親的心靈深處。
—— 文學評論家 范春元(Phạm Xuân Nguyên),載於 Danviet.v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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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籤:越南戰爭、退伍軍人、書籍推薦、口述歷史、戰爭記憶、Vietnam Wa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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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籍簡介:《我是我父親的女兒》和《別告訴我的名字》

– 《別叫我名字》/ 潘翠霞 / 婦女出版社,2020
– 《我是我父親的女兒》/ 潘翠霞 / 婦女出版社,2020
作為一座專門紀念「越戰」期間北越士兵的紀念館,《別告訴我的名字》堪稱近年來關於這場戰爭最重要的補充文獻之一,它對20世紀的歷史做出了貢獻。潘翠夏透過這本書,真正地向越南老兵致敬,讓他們暢所欲言,揭露他們大半輩子所承受的痛苦。我認為這樣的書應該在大學和高中廣泛傳播,讓年輕人從人文角度理解歷史真相。 – 歷史學家傑森‧皮卡德博士
1975年後,南方政權的士兵們無一例外地被懷疑、被歧視,承受著「失敗者」的身份,生活艱辛悲慘。潘翠夏的父親來自北方,是他們的親戚。她寫道:「我父親的女兒去看望她的叔叔們,我看到了父親的身影,感覺就像在與父親的靈魂對話。」就這樣,從上一本書到下一本書,她書寫了一部戰爭史,交戰雙方的命運交織在一起,構成了越南人民痛苦的命運。可以說,這是一部充滿傷痕的歷史。 – 文學評論家範春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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戰爭是兩種力量的對抗,結果是一方勝利,另一方失敗。戰爭史通常是從勝利者的角度來寫的。而歷史,歷史,寫戰爭,只是寫戰役,戰鬥,每一場大大小小的戰役的勝負,直到最後的勝利。其中事件比人更重要。國家史書歷來如此。
潘水哈對戰爭歷史並不感興趣,她關注的是經歷過戰爭和戰爭中的人們。 《我是父親的女兒》講述的是越南共和國(南方)士兵的故事,是幾年前出版的關於越南民主共和國(北方)士兵的書《別告訴我的名字》的延續。這些是戰後回歸平民生活的士兵。那些在勝利中倖存下來、回到祖國和家人身邊的「勝利者」北方士兵,也因戰爭的後果、家庭的破碎以及和平時期的逆境而遭受了許多痛苦。榮耀屬於民族,悲劇屬於每個人。 《不要提我的名字》這本書的名字是他們的願望,經歷過戰爭的越南人民軍戰士,無論戰功如何,都默默承受著身體和精神上的創傷,他們和戰爭中的普通人有著同樣的命運。
潘翠夏在她的第一本書中就選擇了一種講述真相的寫作風格,讓真相透過當事人的口中說出。她只是聆聽並記錄下來,以最誠實、最赤裸的形式將其寫在紙上。每個敘述者都有真實的名字、家鄉、地址,以及作者尋找戰爭見證人的真實過程。在《我是我父親的女兒》一書中,潘水河將這種寫作風格發揮到了極致。她自費在中部和南部地區,想辦法與「失敗方」的士兵取得聯繫、見面,與他們交談,傾聽他們的心聲,理解他們的感受,並將這些原原本本寫進書中。一位北方士兵的女兒來與她父親戰場另一邊的南方敵人士兵見面並交談,這是一個信任的過程。一個成年兒子對已故父親來說,這是對過去的責任。母親對將讀著她的作品長大的孩子的責任,也是對未來的責任。一個公民對一個分裂而痛苦的國家-對歷史的責任。總之,透過這些書,潘水荷展現出一個質疑歷史、尋求解答歷史的人,儘管對她來說這樣說可能有些不妥。
“我是我父親的女兒”,一名北方士兵的女兒,就是這本書的作者潘翠夏。但書的結尾是“我是我父親的女兒”,她是南方士兵 Quynh Anh 的女兒,她的父親是越南共和國軍隊的軍官,1975 年後不得不去再教育營。兩個女孩都愛她們的父親並為之感到驕傲。書的最後一句話是瓊英對她父親在再教育營時住在她家隔壁的一名士兵的回憶。 「一張佈滿天花疤痕的臉,帶著溫柔的微笑。海叔叔在一個十一歲孩子的心靈裡留下了北越士兵的第一印象。」(第354頁)
作者以這種方式建構了這本書以及這兩本書,一定有一個最終的想法。雙方的士兵都是士兵,都是越南人,都經歷過戰爭的嚴酷歲月,回到和平時期後,都必須面對無情的戰後命運,儘管性質和程度可能有所不同。 1975年以後南方政權的士兵無一例外地被懷疑、被歧視,承受著「失敗方」的地位,生活十分艱難和悲慘。潘翠哈 (Phan Thuy Ha) 是她父親(北方士兵)的親戚。她寫道:「你的女兒去見她的叔叔們,她看到了她父親的影像,她感覺就像在和他的靈魂對話。」就這樣,她從上一本書到下一本書,書寫了一部戰爭史,戰爭中和戰爭後雙方人民的命運,共同代表了越南人民的悲慘命運。可以這麼說,這是一段傷口史。
潘水哈親自承擔了歷史學家這個特殊角色。在擔任婦女出版社文學編輯期間,三十多歲時她辭去工作回到家鄉,開始了研究、記錄和寫作戰後前線雙方士兵命運的旅程。寫完之後,她獲得了出版許可,然後自己支付印刷和發行費用,因為她希望她辛苦創作的書籍能夠被那些需要閱讀的人看到。在《別告訴我的名字》一書中,她以家鄉河靜省香溪縣的場景為素材,講述了男人們奔赴戰場,回歸正常生活的痛苦與挑戰。從那裡,她離開這邊的士兵,繼續前往北緯17度線的另一邊,本海河以南,與對岸的士兵見面,了解他們是誰,以及戰爭結束後他們的情況如何。
她寫的兩本書很難從類型上定義。我只知道她把它當作一種歷史來寫,盡可能地尊重相關人員的真相。作者只是將故事拼湊在一起,並按照思想和問題的順序排列。她偶爾會透露自己的感受和想法,但這些只是建議讀者透過她所聽到和記錄的內容來尋找自己的答案。有時候潘水荷也會想,她為什麼要這麼做,會有人相信她講的故事是真的嗎?故事就是從這樣的連結開始的嗎?你拿起這個故事,然後問自己,這是一個真實的故事嗎?這是我從當時在場的人身上記錄下來的故事嗎?而我們,讀者,卻依賴這種複述?我該如何解決這個問題?我為什麼要承擔這份工作。一份對任何人來說都沒有必要的工作。 」(第79頁)但她繼續堅持,聆聽、錄音和寫作。彷彿不可能有別的情況。而真正打動人心、讓人相信她作品的是她的寫作方式、語氣和文字。潘水河在這兩本書中的文學成功就在於此。回答你的問題,這些書對於每個人、對於國家來說都是有用且必要的。
我曾對潘水河說,她這種寫作風格的文學選擇,與2015年諾貝爾文學獎得主白俄羅斯作家斯維特蘭娜·阿列克謝耶維奇很接近。斯維特蘭娜·阿列克謝耶維奇自稱為作家,她用耳朵傾聽來自生活深處的人性聲音,無論是切爾諾貝利核災難還是阿富汗戰爭。 「我熱愛人類的故事……我熱愛孤獨的人類聲音。這是我最大的愛與激情,」她在諾貝爾獲獎感言中寫道。這並不是平等的比較,而是一種巧合。許多讀過《斯維特蘭娜‧阿列克謝耶維奇》的人在讀《潘水河》時,也感受到了這種親近感。當我這麼說的時候,潘翠荷很驚訝,因為她以前從未讀過《斯維特蘭娜·阿列克謝耶維奇》這本書。因此,選擇寫作是出於她內心對文學事業的渴望。像您這樣有勇氣選擇那種寫作風格並決心堅持下去並不容易。創作非小說作品比創作小說需要作者去旅行、觀察更多的東西。
請閱讀潘水河的兩本書《我是我父親的女兒》和之前的《不要告訴我的名字》,了解另一場戰爭中,那些經歷過戰場、遭受過許多損失、仍然每天為生計掙扎的士兵的日常生活。讀完之後,你會發現,由官方史官撰寫的國家近代戰爭史,將透過一位野史家的筆下,生動地展現出戰爭雙方的人物和命運。來自一位女人、一位女兒、一位母親的內心。
文學評論家 Pham Xuan Nguyen(Danviet.v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