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肚宰相：馮道》
忠而無益於民，忠又有何用？◎邱家洪
本書定名為「大肚宰相：馮道」，點出馮道的包容性。
馮道身處在「五代十國」這樣戰亂的時代，從四十五歲拜相開始，一直到七十三歲過世，都在朝廷裡，為皇帝服務，套一句現代人的話，馮道是政壇的常青樹，是永遠不倒的。觀察馮道的一生，有下列三點可以概括，姑且稱為「馮道的官場術」。
馮道的官場術
第一點：當今皇帝剛剛下臺，篡位者還在城門外，馮道會不顧舊朝廷，帶文武百官擁護新皇帝登基。第二點：無論新皇帝是誰，馮道都會送一本他親手抄寫的《貞觀政要》，並講解治國、為民服務之道，有的皇帝根本不理會，但馮道不管，仍照送不誤。第三點：不管皇帝是否能受建議，不管皇帝的政策是否得宜，馮道將「吾王英明」掛在嘴邊，這對當時的政治環境而言非常重要。
以上三點可說是馮道縱橫官場三十年的葵花寶典。在當時有很多人對馮道的行徑不以為然，以後的史家對他的評價也非常不好，例如宋朝司馬光，評他「道德如此，不足以取」，明代王夫之，評馮道是藏奸的可恥之徒。更有人說五代是一個最無恥的時代，而五代最無恥的官吏就是馮道。
為什麼會有這樣的看法，那是因為受到儒家思想的影響，如忠臣不事二主、烈女不事二夫。像馮道這樣，舊皇帝過世、下臺、逃跑，便趕緊服事新皇帝，不符合儒家忠君的思想。在古代，皇帝就是頭家，官是皇帝派的，就應該效忠到底，這是中國幾千年來的傳統。
人民才是馮道的頭家
就現代的觀念來說，政府官員的頭家不是皇帝，而是老百姓。作者從現代的觀念下筆，將馮道寫成真正為老百姓做事的人，要國家安定、拯救蒼生。馮道曾作詩說道：「但知行好事，莫要問前程。」做好事，指的是要為老百姓服務；另外還有一首詩：「但教方寸無諸惡，豺狼叢中也立身」。意思是只要不做壞事，不管環境多麼險惡，多麼困難，在官場上立足又何妨。這種勇於面對逆境，不逃避的精神，是非常可取的。
馮道拜相之前，在後唐莊宗李存勖的手下做事，後來父喪回家奔喪兩年，返京途中得知叛軍進入京城的消息，當時有人勸他應等情勢明朗後再決定去向。但馮道拒絕，他認為，既然我是以現任官員的身分請假，皇帝召我回去，我就必須回去。由此可以看出，馮道並非不忠之人，他還是謹守君臣之道的。
馮道第一次拜相是後唐明宗李嗣源，他第一次把《貞觀政要》送給了李嗣源。《貞觀政要》是唐太宗施政的總紀錄。馮道告訴李嗣源施政的基礎是廉政、愛民如己，只有國內維持和平，人民的生活才會幸福，馮道要皇帝效法唐太宗，利用自己的權力多替老百姓做事。由這件事來看，馮道非常忠於職位，因為他是宰相，必須克盡宰相的職責。
潞王李從珂以清君側為由，起兵進城，後唐閔帝李從厚丟下江山不顧，跑掉了。沒有皇帝，國都又被佔領，一時天下大亂。馮道建議太后下詔，命潞王任監國作為過渡，再任皇帝，並率百官在皇宮門口迎接皇帝，潞王即位，封馮道為宰相。當時有人認為馮道是大奸之人，皇帝並未死亡，怎能另立叛軍首領為新帝。以現代觀點來看，這是一場口水戰，一堆人等著要罵馮道。馮道這麼做，其著眼點在於：百姓安危高於一切，大局一定要安定，如果不斷地流血戰爭，絕非百姓之福。作者試圖為馮道表明心跡，讓讀者了解馮道雖然不忠於皇帝，但他忠於國家，忠於人民。他的動機，在現代人看來，的確有其值得人感動的地方。
後唐末帝李從珂嫌馮道是書呆子、老頭子，一上台便獻《貞觀政要》給他看。馮道心想，我仍然希望有機會能為比你聖明的皇帝講解《貞觀政要》。可能有人會質疑，馮道既然接受末帝所給的官位，怎能想有機會時可以為別人服務？馮道不是心無君主或不忠於君主，只是「心無昏君」，不忠於昏庸的皇帝，因此，只要誰能推行仁政，他就支持誰。所以後來馮道雖然被派任到同州擔任地方官，他不罵皇帝，不抱怨，能努力於地方建設，將自己的薪水拿出來，協助地方修築河堤。
孟子的第一信徒
雖然離開朝廷，他仍然在為百姓服務，「如果是盡忠，忠而無益於民，忠又何用？」這句話使人深深感動，可見「民」才是馮道想要效忠的對象、要服務的對象。我建議讀者不要輕易跳過馮道這個特點，應該加以探討，才能對馮道有更進一步的認識。
孟子有句話說：「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這種輕君重民的思想，與帝王的利益相衝突，因此幾千年來孟子都不受儒家的歡迎。馮道所作所為，卻隱然合乎孟子的民本思想。幾千年來的宰相，也只有馮道有這種胸襟，可以說，馮道是孟子的第一信徒。
馮道以特使的身分，代表石敬瑭出使到契丹，去割讓燕雲十六州，被罵為賣國賊。但馮道自己的想法呢？「不與北方的強國修好，國家就不得安寧，百姓就要遭殃。」萬一北方的強國打下來，不只十六州，全國都會完蛋，都會陷入不確定狀態，那民眾的生活就會更苦，所以馮道認為我去當特使，我去割地，基本的宗旨還是希望求得和平，為民眾謀福利。別人罵他賣國，其實他是憂國憂民。
沒有歷史家為馮道這樣的用心提出說明，本書作者站在人道的觀點、人民的立場，找出馮道的用心，讓讀者了解他的苦衷。
後晉高祖石敬瑭過世前，將最小的兒子託付給馮道，輔佐他為帝。但長子石重貴，舉兵回到京城，馮道出城迎接，當時有人質疑，當初你不是答應皇帝，擁立幼子嗎，為何要改變自己的承諾，馮道說：「在如此混亂的局勢中，擁護一個六歲的小孩子當皇帝，固然可以實踐我的承諾，但有愧於我的良心，一個六歲的孩子可以處理國事嗎？所以必須由長子出來當皇帝，一來他是成人，又是藩鎮的軍事首長，應能夠獨當一面，為國家做事。」所以，馮道還是為了人民而推翻自己對皇帝的承諾。
心中自有準繩
石重貴與馮道處不來，將馮道下放，擔任同州節度使，馮道仍然盡心盡力為地方服務。並不是君不君的問題，而是民在他心中佔有重要的地位，不管人在哪裡，當什麼官，都要為人民謀福利。
契丹皇帝耶律德光入主中原，做起中國皇帝，馮道被任命為相，替外族效命，耶律德光問他：「天下百姓，如何可救？」他答：「此時百姓，佛再出也救不得，唯皇帝救得。」這是因為眼見百姓流離失所，衣不蔽體，食不果腹，更有餓死凍死在路邊，無人收屍者。唯有在和平的環境下，百姓才能生存。擁立契丹皇帝是他認為能夠謀求和平的方法。
耶律德光北返時，馮道也追隨到北方；在相州，留守的契丹永康王耶律兀欲做了皇帝，他也支持。劉知遠稱帝改國號為後晉，加封馮道為太師、齊國公。郭威稱帝為後周太祖，郭向馮道問政，馮道說：「行節儉，去苛政，罷營田，舉賢能，天下太平。」郭威去世後，由養子柴榮繼位為後周世宗。直到七十三歲過世，馮道未離開官位。
國家公僕的啟示
歷史小說的價值，第一個在於文學價值，第二個在藉古諷今，第三個是將古人當成榜樣。作者是從到底「誰是頭家」為出發點，來描寫馮道，讓我們以古觀今。在專制的帝王時代，皇帝是頭家，做官的人是皇帝派遣的，老百姓則沒人管。在現代呢，老百姓才是頭家，總統是民選的。當官的人不能只往上看，要學馮道，往下看。
現在推行政黨政治，一個人加入政黨，不是要效忠政黨，是要實現政黨為民服務的基本理想。如果不為國家服務，不為國家求太平，那麼組成政黨又有何意義，就像馮道所說「忠如果無益於民，忠又有何用」。同樣的道理，你加入政黨，不管你當什麼官，一定還是把老百姓當作自己的頭家。
不論今天是誰執政，作為一個文官，都要想盡辦法為民服務，像馮道一樣，只要是推行的政策對民眾有利，儘管被批評，還是要積極去做，堅持到底。
我建議讀者留意馮道的真正用心，他無條件地忠於人民，有原則地忠於皇帝。皇帝如果不能行仁政，不能為百姓做事，這個皇帝就不算皇帝，如果是一個昏君、庸君，那我覺得你這個皇帝不做也罷。這樣的思想基礎在於馮道對謀求民眾的福祉，有非常強烈的使命感。現代國家公僕，都要擁有馮道這樣的使命感。
（邱家洪口述／翁淑靜整理）
導讀者簡介
◎邱家洪，台灣彰化人，一九三三年生。曾任台灣省政府秘書處秘書、社會處科長、台中市政府社會局長、台中市政府主任秘書、台中市選舉委員會主任委員等職，服務公職三十餘載，退休後從事文學創作。
◎出版有《暗房政治》、《市長的天堂》、《大審判－國王人馬的輓歌》、《政治豪情淡泊心－謝東閔傳》等文學精典名著及《台灣地方選舉制度》、《日本就業輔導制度》等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