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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 年 9 月在上海騎自行車王廷書/路透社
馬克·L·哈斯是杜肯大學政治學教授。他著有《老年和平：人口老化與戰爭的衰退》，本文改編自書中。
全球絕大多數國家正在經歷人口結構革命：急劇、持續且很可能不可逆轉的人口老化。低生育率和高預期壽命的結合，導致65歲及以上人口比例顯著上升，隨之而來的是人口中位數年齡的穩定上升。 1950年，全球約有5%的人口為65歲以上。到2021年，這一數字幾乎翻了一番。即使生育率停止下降並維持在2022年的水平——這不太可能發生——聯合國預測，到2050年，這一 比例也將增加兩倍以上。 許多國家不僅面臨老化，其規模也因此縮小。由於生育率低，超過40個國家的人口正在減少。到2050年，近90個國家每年年底的人口數量將比年初減少。
正如許多分析師指出的那樣，人口老化會減緩經濟成長，並迫使政府在老年福利方面投入更多新的公共支出。但它也帶來了一個未被認識到的重要國際效益：老化大大降低了國家間爆發戰爭的可能性。被廣泛預測為「人口減少時代」的21世紀，或許最終會成為一個更和平的世紀。
鑑於本世紀前二十五年非洲、歐洲和中東地區戰亂頻繁，認為未來幾十年國際衝突將逐漸消退的想法或許有悖常理。但隨著國家老化，政府將被迫應對人口老化和資源緊縮。同時，研究表明，隨著領導人和公民年齡增長，他們更有可能表達對和平的偏好。這些因素疊在一起，將導致社會對戰爭的容忍度降低，也更難發動戰爭。
雖然肯定有例外，但換句話說，在人口結構年輕的國家，戰爭的傾向更強。即將到來的老化浪潮和人口萎縮將從根本上重塑地緣政治。至少從某種程度上來說，這種轉變將是有利的。
世界陷入戰爭？
2023年，艾瑪·比爾斯（Emma Beals）和彼得·索爾茲伯里（Peter Salisbury）在《外交事務》雜誌 上撰文，探討了自2012年以來「全球暴力衝突的爆發」。事實上，根據烏普薩拉衝突數據計畫和奧斯陸和平研究所收集的數據，2012年至2022年的十年間，國家主導的軍事衝突數量幾乎翻了一番。
但這些統計數據未能表明，國家間暴力事件主要局限於人口結構年輕的國家。 2012年至2023年期間，所有主要國家中，65歲以上老年人發起暴力衝突的平均比例均為5%，約為2024年全球所有國家平均水準的一半。
因此，人口老化國家已經表現出參與暴力衝突的傾向降低。統計分析表明，這些國家發動軍事敵對行動的可能性遠低於年輕國家。看似普遍的戰爭趨勢，其實主要由人口結構年輕的國家所驅動。這或許有助於解釋為什麼非洲大陸的戰爭和衝突如此頻繁，而非洲大陸擁有世界上最年輕的人口結構之一。
少賺錢，不要戰爭
人口老化導致潛在戰爭資源減少的一個主要原因是經濟成長顯著放緩。人口老化會導致社會勞動者數量減少、生產力下降、國內消費減少，進而削弱國家經濟活力，進而削弱其戰爭籌資能力。
勞動年齡人口（定義為15歲至64歲之間的人口）的減少將改變全球社會的組成。至2050年，歐洲勞動年齡人口將比2020年的水準減少約17%；東亞勞動年齡人口將減少24%。預計2020年至2050年間，日本勞動年齡人口將減少28%，中國減少23%，俄羅斯減少19%，德國減少17%。
人口老化會推高勞動力的年齡中位數，進而阻礙生產力成長。老齡勞動力的生產力較低。人們往往在40多歲左右生產力最高，因為此時他們比年輕勞工擁有更多的知識、經驗和資源，比年長勞工精力更充沛、健康狀況更好。這個年齡層的人也比年長勞工更願意學習新技能和知識，參與高風險高回報的事業，並願意為了工作機會而遷移。許多跨國研究發現，這個年齡層相對於年長和年輕勞工的規模是決定國家整體生產力成長的關鍵因素。當40至49歲年齡層勞動者的比例上升時，整體生產力就會提升。當40至49歲年齡層勞動者的比例下降時，整體生產力就會受到影響。
這對老化國家的經濟前景來說是個壞消息。在21世紀，許多國家40至49歲年齡層的勞工相對於30至39歲和50歲以上年齡層勞工的比例將大幅下降。在俄羅斯，這對生產力成長至關重要的年齡層的比例將在2020年至2050年間下降10%；在日本將下降15%；在中國將下降18%。
老齡勞動力的生產效率較低。
人工智慧的廣泛應用等重大技術進步可能有助於扭轉這些趨勢。但即使是人工智慧革命也不能保證能阻止經濟放緩。日本所謂的「失去的十年」就說明了這一點。 1990年代中期的資訊科技熱潮使一些國家獲得了巨大的生產力提升，其規模與一些經濟學家對人工智慧革命的預測相似。然而，日本並非受益者。其全要素生產力（衡量創新和技術進步的經濟價值的指標）在1995年至2005年期間僅成長了1%，僅為前十年的四分之一。這段時期日本老化危機的加速是生產力成長放緩的核心。與30至39歲和50至64歲年齡層的人口數量相比，日本40至49歲年齡層的高生產力人口在1991年達到頂峰，然後在1995年至2005年間暴跌了29%。因此，資訊科技革命或許幫助日本在人口快速老化的情況下維持了生產力，但由於該國勞動力缺乏最佳的年齡結構，IT繁榮並未顯著提升整體經濟活力。我們有理由預期，人口老化程度類似的國家在人工智慧革命中也將面臨類似的問題。
人口老化也將阻礙需求面的經濟成長。在大多數高收入國家，強勁的國內消費約佔經濟活動的三分之二。老齡化國家面臨的問題是，支出最多的人口（40歲或接近40歲的人口）規模正在縮小，而支出明顯較少的人口（65歲及以上）比例正在膨脹。
例如，老化導致的消費疲軟加劇了中國房地產市場的低迷。自2020年以來，最有可能購屋的人（30歲左右的人）數量暴跌了30%。結果，需求暴跌，給家庭財富、政府透過稅收融資的能力以及整個中國經濟帶來了壓力。
經濟成長放緩可能導致老齡化國家因日益稀缺的資源而引發爭端。但這也會削弱這些國家與其他國家交戰的能力。經濟學家馬克·哈里森和尼古拉斯·沃爾夫指出，國家之間發起的軍事爭端數量歷來隨著GDP和人均GDP的成長而快速成長。隨著一國經濟 實力的增強，其實現國際目標的相對成本將會降低。因此，隨著一國經濟實力的成長，它可能更願意尋求代價高昂的變革，甚至不惜發動戰爭。 如果說經濟成長加快往往會使國家更容易發動侵略，那麼老化導致的經濟成長放緩則會降低這種侵略的可能性。
槍還是手杖？
隨著老年人口的激增，政府在老年人福利方面的支出（主要是退休金和醫療保健）也隨之膨脹。分析師預測，到2050年，許多已開發國家在退休金、醫療保健和老年人長期照護方面的公共支出將達到GDP的25%左右。這些趨勢已經影響那些擁有完善社會保障體系的老化民主國家，以及歷史上資金相對匱乏的威權主義政權。 2009年，中國在退休金和醫療保健方面的支出佔GDP的4.4%。這一數字在2020年成長到8%，預計到2030年將攀升至10%以上，到2050年將達到20%左右。
各國政府不僅投入數十億美元應對人口老化所帶來的後果，也致力於解決其根源問題。經濟合作暨發展組織（OECD）成員國平均將GDP的2.3%用於兒童和家庭項目，其中許多項目旨在提高生育率（儘管很少有項目真正發揮作用）。
人口快速老化也間接導致政府在非老年人的國內安全和福利項目上投入大量資金，因為它們是已開發國家不滿情緒高漲的許多主要根源，包括經濟成長放緩、緊縮政策以及日益加劇的種族和反移民緊張局勢，因為主導群體擔心其人口結構會下降。為了應對日益加劇的騷亂，許多政府試圖壓制不滿群體或透過社會計畫安撫他們。例如，中國在 2007 年至 2020 年期間，在警務和國內監控方面的支出增加了四倍；到 2020 年，這些支出超過了軍事開支。日本在勞動和就業支持、扶貧和社會安全（不包括養老和醫療保健支出）方面的支出在 1990 年至 2020 年期間佔 GDP 的比例從 0.5% 上升到 3.7%。
隨著各國加大對老化成因及其後果的投入，包括軍費在內的其他支出可能會因預算壓力日益增加而被擠出。雖然各國政府不一定要削減軍事開支來支付不斷上漲的老年福利成本，但它們有強烈的動機這樣做。正如J. Paul Dunne和Nan Tian的研究表明，軍事開支可以通過僱用未充分利用的勞動力、刺激總需求以及資助最終有助於民用產業的研究來促進經濟增長，但它更有可能通過減少生產性投資的支出並導致債務水平上升而損害長期增長。再加上高額老年福利支出造成的經濟成長放緩和預算緊張，軍費開支可能成為一個值得重新分配的有吸引力 的資源池。
對民主和威權國家的統計分析表明，一旦政府用於社會福利（包括老年人福利）的支出佔國家預算的比例超過25%，該國發起軍事化爭端的可能性就會顯著下降。許多老齡化國家要么即將達到這一門檻，要么已經超過了這個門檻。 2021年，經合組織國家用於養老、失業和收入維持（以及相關支出）的支出佔政府一般支出的比例平均接近21%。鑑於這些支出只會成長，這些國家將有強大的預算誘因來避免發動軍事敵對行動。
少數好人
老化使世界更加和平的最後一個途徑是縮小適齡參軍人口的規模。 2050年，東亞18至23歲人口將比2020年減少近4,800萬，降幅42%；拉丁美洲將減少近900萬，降幅13%；歐洲將減少800多萬，降幅17%。簡言之，高齡化國家將更難調動 打持久血腥戰爭所需的人力。
由於適齡新兵數量減少，軍隊將被迫在作戰部隊的規模和品質方面做出艱難抉擇。如果在潛在士兵數量大幅減少的情況下不提高招募率，他們就不太可能實現人員目標。然而，如果軍隊透過放寬年齡、健康和身心能力要求來提高招募率，他們就會為了數量而犧牲品質。他們也可能試圖透過提高工資和福利來提高招募率，就像俄羅斯在烏克蘭戰爭中所做的那樣。但除非軍事預算總額增加，否則不斷上漲的人均士兵勞動成本將擠佔其他領域的軍事支出，包括武器研發、採購和維護。如果國家因為作戰能力較差而難以贏得戰爭，那麼它們可能也不太願意發動戰爭。
老齡化國家雖然頻頻放寬徵兵標準、提高軍人薪酬，但其軍人招募規模不斷縮小，始終難以實現軍事人員目標。 2000年至2021年，日本平均徵兵率僅93%。 2009年，隨著18至23歲男性士兵數量開始下降，中國軍隊降低了服役標準，並大幅提高了士兵薪酬，但仍面臨熟練士兵短缺的問題。 2010年代，俄羅斯一直未能實現其徵兵目標，無論是應徵士兵或合約制士兵。雖然這些人員問題未能阻止俄羅斯在2022年入侵烏克蘭，但高素質士兵的短缺限制了該國的作戰能力，使其更難贏得戰爭。 俄羅斯仍在烏克蘭作戰，但在兵力方面的困境可能有助於遏制其他老齡化國家未來發動戰爭。
軍隊可以嘗試用技術取代人員，以應對適齡士兵數量減少的問題。人工智慧革命、無人機集群的近期成功以及「殺手機器人」的出現，或許會使大規模用技術取代軍事勞動力的吸引力日益增強。但由於許多軍事任務仍將以勞力密集為主，軍隊以技術取代勞動力的能力有限。反叛亂和需要守住敵方領土的戰爭仍將需要配備精良的軍隊。生育率下降使得滿足這項需求變得更加困難。
此外，為了抵消日益減少的黃金年齡士兵數量，轉向資本密集戰爭可能需要招募更高素質的人員來維護、使用和補充更先進的裝備。例如，美國國會研究服務處2022年發布的報告得出結論，美國軍方的無人機系統可能需要與有人駕駛飛機系統相同或更多數量的軍事人員。在人口老化日益嚴重的背景下，要找到這些高素質的士兵將非常困難。
抗議一代
雖然經濟成長放緩和可用軍事資源的下降可能會導致老齡化國家的軍隊能力下降，從而促進國際關係更加和平，但相反的情況也可能發生。軍事能力的下降可能會鼓勵那些認為機會不多的領導人使用武力實現國家目標。但他們可能會面臨相反的壓力，因為老齡化人口往往更傾向於和平。數十年的調查數據顯示，隨著年齡的增長，人們往往會變得更加平和，反對使用武力。皮尤研究中心2006年對美國從20世紀60年代初到21世紀頭十年中期進行的調查進行了分析，得出結論：“在美國軍事幹預問題上存在代溝”，美國老年人始終表現出“對使用武力最為謹慎”。傑西卡·陳·韋斯基於2010年代的調查得出了類似的結論：與年輕人相比，中國老年公民認為中國「太少」依賴軍事力量的可能性明顯更低，也更不認為美國在東亞的軍事存在是「重大威脅」。他們也更不願意「出兵而不退縮」。
老化人口也可能對本國士兵在戰爭中犧牲產生更大的厭惡。軍人的傷亡以及尚未生育的年輕人的死亡，可能會加劇人們的擔憂，即戰爭將永久削弱這個人口本已減少的國家。
在民主國家，公眾對軍隊傷亡日益高漲的反對情緒尤其重要，因為它可能危及領導人的選舉支持。但隨著人口老化，這對威權政權也至關重要，因為他們可能擔心戰爭損失會引發國內反彈。例如，到2030年，中國適齡參軍人口中將有近一半是獨生子女。中國的低生育率已經導致數十萬「喪偶」父母的存在，他們失去了政府在舊獨生子女制度下允許他們生育的獨生子女。在整個2010年代，這些父母每年都會在北京國家衛生和計劃生育委員會總部前示威，要求政府提供他們原本應該從已故子女那裡獲得的部分支持。中國領導人越有理由相信失去孩子的獨生子女父母可能會抗議，就越有可能謹慎地發動戰爭。
跨年的和平
人口老化不會徹底消除戰爭，正如俄羅斯入侵烏克蘭所顯示的那樣。但它會削弱政府的作戰能力或對其的廣泛支持。所有老化國家，無論其是否有修正主義野心或是否依賴軍事侵略，都別無選擇，只能直面這場人口革命的影響。人口結構在很大程度上決定了經濟和軍事潛力。因此，老化很可能成為一股前所未有的強大和平力量。
受到推崇的
來自《外交事務》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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