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种情况下，”这位著名的泰国历史学家说，“地图帮不上忙，因为它们就是问题的一部分。”

Thongchai Winichakul on the Cambodia-Thailand Border Conflict

“In such a situation,” the prominent Thai historian says, “maps cannot help because they are part of the problem.”

2025年8月19日

通猜·维尼查库尔谈柬泰边境冲突 — 暹罗王国（泰国）及其附属地的详细地图，出版于 1900 年，基于英国测量员詹姆斯·麦卡锡指导下的政府调查。
图片来源：维基共享资源/威斯康星大学密尔沃基分校图书馆

上个月底，柬埔寨和泰国爆发了一场持续五天的激烈边境冲突，许多国际事务观察家对其原因感到困惑。很大程度上，这是因为冲突涉及的远不止双方各自声称拥有主权的偏远边境地区。事实上，这场争端触及了两国根深蒂固的民族认同问题。

在泰国，这场冲突引发了民族主义者对领土丧失的焦虑，这与殖民时期划定该国现代边界的条约息息相关。历史学家、前泰国学生活动家通猜·维尼查库尔（Thongchai Winichakul）在其1994年的经典著作《暹罗地图：一个国家地缘体的历史》（Siam Mapped: The History of the Geo-Body of a Nation）中，记录了泰国“地缘体”的形成和神圣化过程，由此引发的焦虑与该国的国内政治斗争密切相关。

威斯康星大学麦迪逊分校历史学教授通猜与《外交家》东南亚编辑塞巴斯蒂安·斯特兰吉奥谈论了泰国对当前冲突的反应、泰国领土统一主义的历史以及两国如何解决当前危机。

首先，泰国公众和舆论界人士对当前与柬埔寨的冲突有何反应？您在泰国观察到的反应中，有什么让您感到惊讶的吗？

民族主义的愤怒和仇恨，要求采取强硬的“报复”行动。民族主义情绪高涨，几十年来从未有过，甚至比2008-2011年的柏威夏争端还要高，这令人震惊。公众的无知也有些令人惊讶，因为我原以为人们已经从之前的争端中吸取了教训。显然，我错了。

当前这轮边境紧张局势似乎始于泰国和柬埔寨政府宣布计划重启泰国湾重叠主权声索区谈判。这立即引发了泰国保皇派和保守派的指责，他们声称总理帕东丹·西那瓦的政府可能会将泰国领土（这里指的是阁骨岛）“割让”给柬埔寨。泰国民族主义者为何对泰柬边界如此敏感和偏执？毕竟，柬埔寨在各个方面都远弱于泰国。

你的问题提供了答案：右翼分子的（双重）民族主义偏执。右翼保皇派不信任他信·西那瓦，因此随时准备将他或其亲信的任何国际交易视为“出卖国家”的阴谋。另一方面，他们也坚信柬埔寨继承了法国恶意“窃取”的泰国领土，包括戈公省，那里许多原住民都说泰语。信息或地图无法改变他们的想法，因为他们也认为这些信息和地图不可信。因此，他们用“失去领土”的话语来指代（想象中的）类似于一百多年前法暹冲突的后果。

当前的边界争端与泰国国内政治——尤其是保守派政治建制派与西那瓦家族之间的斗争——有何关联？总体而言，领土丧失这一主题在泰国政治中扮演着怎样的角色？

自21世纪以来，这种叛国指控一直是泰国政界对西那瓦家族的刻板印象，包括在2008年至2011年导致柏威夏寺及其周边地区“沦陷”的争端期间。因此，无论其真实性如何，此类指控这次都“符合”西那瓦家族和为泰党政府的定位。

这场争端似乎也助长了泰国的军国主义。尽管泰国军方实际上并未失去权力，也没有失去对民选政府的控制，但最近两次政变以及巴育·占奥差在2014年至2023年期间政变的失败，泰国军方的声誉和合法性已大打折扣。近年来，公众提出的批评之一是反问：“我们为什么需要军队？” 面对这场争端，亲军方的保守派反击道：“难道你现在还不知道我们为什么需要强大的军队吗？” 一些人甚至走得更远，“我们为什么需要议员和民主？” 还有一些人呼吁军队对全国实施戒严。争议地区的陆军司令[Boonsin Padklang 中将] 承诺占领所有争议寺庙，不顾最近在吉隆坡达成的停火协议，已成为民族英雄。与此同时，美国海军最终敲定了与中国备受争议的潜艇交易，尽管使用的是低档替代发动机，但并未引起太多公众骚动。军队回来了！

在泰国“地域”形成时期，柬埔寨西部省份处于暹罗的控制之下。法国随后于1907年签订条约，确保这些省份回归柬埔寨——这只是您在《暹罗地图》一书中描述的几项领土割让之一。这引发了民众的不满，最终导致披汶·颂堪的民族统一主义政权在二战期间在日本的支持下夺回了这些省份。鉴于民族主义者对当前边界冲突的迅速反应，泰国民族统一主义在今天是否还有很大的发展空间？

过去六七十年来（自20世纪60年代初第一次柏威夏争端以来），领土收复主义的主张被提及的频率比以往任何时候都高。但迄今为止，这更多的是针对柬埔寨的讽刺或愤怒言论，而非真正的政治或军事计划。另一方面，“收回”戈公岛的呼声这次出现得更频繁，尽管这根本不是20世纪40年代领土收复主义的一部分。此外，人们强烈认为，泰国应该更具侵略性，应该采取更果断的报复行动，因为泰国合法地“拥有”这些争议领土。

吴哥帝国的遗产可以说是柬埔寨民族认同的核心（自柬埔寨独立以来，吴哥窟一直出现在历届政府的国旗上），但吴哥也在早期泰国王国的诸多方面留下了深刻的印记，从建筑形式到泰文。泰国主流民族主义与吴哥遗产有何关联？它又如何看待当前争议中涉及的高棉-印度教寺庙遗址？

泰国保守派秉持着自己的历史信念，认为吴哥窟是由“空族”（Khom）人建造的，而他们并非现今柬埔寨人的祖先。根据这种观点，“空族”在灭绝之前曾是一个高度文明的民族。早期的泰国王国继承了空族的诸多遗产，但柬埔寨人却没有，因为后者出现得较晚，与空族人毫无血缘关系。这些保守派声称，现今的柬埔寨人文明程度不如泰国人，不值得信任，而且卑微，因为他们抄袭/窃取了泰国文化中的诸多元素（从服饰、饮食、艺术表演到泰拳），并声称拥有这些元素的所有权。争议中的印度教寺庙属于空族，而非高棉/柬埔寨人。

尽管几十年来，学术界一直在驳斥这种荒谬的历史信念，但如今仍然经常有人坚信这种幻想。泰国人在YouTube上发布的关于这个问题的视频——“Khom”与高棉人/柬埔寨人截然不同——比关于柬埔寨西部省份的民族认同主义主张的视频还要多。

您最近在《Matichon》报上撰文指出，当前冲突的核心在于地图的差异和不相容性。争议的根本问题是什么？您是否希望柬泰领导人能够搁置分歧，理性地解决这个问题？

我自己也不确定地图是否才是真正的问题所在。它们不过是用来佐证双方坚定信念的辅助材料。这次的边界争端似乎毫无意义，是由当地居民之间的小争吵以及彼此之间无法证实的侵略行为引发的。所有这些借口和地图都被夸大了。

双方关于地图的主张都是不诚实的。他们没有向公众告知他们所知的全部事实或真相，例如他们所依赖的地图的局限性或缺陷、该地区数十年战乱导致的分界线不清晰、“自然”边界不断变化等等。泰国军方没有向公众公布其在2001年至2002年对争议地区流域进行的测量结果——根据1907年的《法暹条约》，这些流域应被视为边界线。相反，他们制作了宣传地图来支持他们的主张。

希望？鉴于公众对历史的无知，以及双方强烈的民族主义情绪，整个地区的边界今天无法确定或解决。这是不可能的。

法国过去的做法是埋下定时炸弹，以争议性主张和难以轻易解决的反主张的形式出现。由于划界线位于多个传统主权国家合法宣称拥有主权的地区，这两个国家，实际上包括泰国和所有邻国，如果愿意，可以发动更多战争。在这种情况下，战争和民族主义都无法解决问题。地图也无济于事，因为它们本身就是问题的一部分。

解决这个问题的唯一途径是两国保持良好关系，认同和平能够拯救生命，是共同生活的必要条件，认同不存在所谓的“正确”边界线，因为它们都是随意划定的，并在此基础上同意坐下来以某种方式划定边界，并尊重这些决定。这种情况未来或许存在，但绝对不是现在。

目前最理性的解决方案是袖手旁观，不做任何可能火上浇油的事情。这是大多数理性人士不愿听到的。然而，在我看来，今天试图解决这个问题并不合理。应该等到两国关系发展到与当今许多欧洲国家关系类似的程度再考虑：什么也不做，争取时间，直到人们变得更加明智、更加理性，不再那么民族主义。如今，没有任何现实且理性的解决方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