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西藏雅魯藏布大峽谷，計畫興建大壩的地點。 圖片來源：Imago / Alamy Stock Photo
中國宣布計劃在西藏東部偏遠的河谷地區建造世界上最大的水力發電項目，該峽谷靠近中印爭議邊界，是一片生態寶庫。印度政界人士對此憤怒回應，稱此舉將賦予中國在未來任何衝突中越過邊界釋放毀滅性「水彈」的能力。印度正計劃在邊境一側建造一座報復性大壩，專家表示，該大壩的環境破壞力至少不亞於中國。
兩座中國大壩將阻斷雅魯藏布江（布拉馬普特拉河的藏語名稱）的流動，因為它即將流經世界上最長、最深的河流峽谷——堪比科羅拉多河上的大峽谷，但深度只有它的三倍。該工程預計耗資1,370億美元，將成為世界上最大的單一基礎設施項目，其發電量幾乎是目前世界上最大的水力發電大壩——中國長江三峽的三倍。
中國生態學家表示，該峽谷是地球上最珍貴的生物多樣性熱點地區之一，擁有亞洲最高、最古老的樹木，以及世界上最豐富的大型食肉動物群，尤其是大型貓科動物。但印度的憤怒是出於地緣政治原因。緊鄰該峽谷下游的印度阿魯納恰爾邦首席部長佩瑪·坎杜 稱該項目是“一個巨大的威脅”，在常規運營期間，它可能導致流經該邦的河流乾涸，並可能被用作武器引發洪水，他說，這可能會造成數十萬人喪生。
獨立專家的報告稱，在西藏河流上建造水壩「實際上扼住了印度經濟的咽喉」。
一些獨立專家也對此表示擔憂。牛津大學政治學家阿米婭·普拉塔普·辛格在一份 報告中表示，如果兩國緊張局勢升級，中國在西藏河流上築壩「實際上會扼殺印度的經濟」。但也有人敦促謹慎行事。澳洲拉籌伯大學的環境歷史學家露絲甘布爾表示，儘管該計畫擁有巨大的發電潛力，但這些水壩不會阻擋大量的水，因此對下游造成損害的可能性有限。
即便如此，風險依然很高， 該地區因稀缺水資源而產生的緊張局勢日益加劇。印度上個月暫停了一項已實施65年的條約，該條約旨在與巴基斯坦分享另一條南亞大河——印度河的水資源。同時，印度與孟加拉之間簽訂了長達30年的恆河水條約將於明年到期，印度被廣泛指責違反了條約條款。
「將水資源武器化是一種危險的策略，可能會適得其反，」曼徹斯特大學環境地理學家梅赫布布·薩哈納（Mehebub Sahana）表示。 “南亞水資源外交的弱化不僅僅是一個地區威脅，它還危及全球氣候安全。”
計劃中的大壩項目大致位置。 耶魯環境360
西藏自1951年起成為中國的一部分，堪稱亞洲的水塔。其浩瀚的冰川滋養著十個國家超過13億人口的主要河流，這些河流為中國提供了飲用水、灌溉農作物和水力發電。中國已是世界領先的水力發電生產國，並將在這些河流上建造更多水壩視為減少碳排放的關鍵。中國已經開發了黃河和長江的水能，這兩條河全部在中國境內流淌，此外還有湄公河、伊洛瓦底江和薩爾溫江等幾條流經中國的河流。現在，中國正瞄準世界第九大河流——雅魯藏布江。
雅魯藏布江發源於西藏西部昂西冰川的融水。它從那裡向東流經喜馬拉雅山脈，然後急轉南下，繞過南迦巴瓦峰，奔騰而下，穿過雅魯藏布江大峽谷，匯入印度和孟加拉國的平原，最後通過世界上最大的河流三角洲注入孟加拉灣。
2014年，中國在雅魯藏布江幹流上建造了第一座水力發電廠－海拔380英尺（約110公尺）的藏木水力發電廠。然而，雅魯藏布江大峽谷的河道急流一直被水壩工程師視為世界上最有前景的發電地點。該計畫於2024年聖誕節前夕正式宣布開工。
陸地上有史以來最強烈的地震發生在距離計劃中的大壩工程地點僅 300 英里的地方。
該項目的技術細節尚未公佈。但中國政府媒體稱，其發電量將達6萬兆瓦，幾乎是胡佛水壩的30倍。但甘布爾表示，擬建的兩座大壩甚至不需要像胡佛大壩那麼高。 「與其說這是一座巨型大壩，不如說這是一個巨型項目。」該地點獨特的地理位置將發揮其作用，水流將通過12英里長的隧道向下奔騰數千英尺，為峽谷底部的渦輪機提供前所未有的電力，然後再將水流排回靠近印度邊境的河流。 「印度士兵將從他們的掩體中俯瞰該項目，」甘布爾說。
印度科學家認為，為滿足中國的電力需求而運作這些水壩將改變河流強烈的季節性流量。 「旱季水流量減少，加上季風期間突然洩水，可能會加劇水資源短缺和洪水氾濫，危及數百萬人，」薩哈納說。
該計畫也可能影響河流的泥沙流動。澳洲詹姆斯庫克大學的地形學家羅伯特‧沃森表示，目前，雅魯藏布江下游峽谷侵蝕產生的泥沙佔總泥沙量的45%。薩哈納表示，繞過峽谷可能會減少下游的泥沙供應，並破壞河流廣闊的三角洲。 「任何破壞泥沙平衡的行為都可能加速海岸侵蝕，使本已低窪的三角洲地區更容易受到海平面上升的影響。」但沃森表示，由於人們對河流泥沙運動的了解甚少，這一結果尚不明確。
雅魯藏布大峽谷。 STR / AFP via Getty Images
這種影響將是漸進的。但人們也擔心更災難性的後果。大壩所在地位於兩大板塊交界處，是世界上地震活動最活躍的地區之一。 “如果我是中國的規劃者，我最擔心的就是大地震”，這可能會破壞大壩，沃森說。陸地上記錄到的最強地震，8.6級的阿薩姆-西藏地震，發生在1950年，距離大壩僅300英里。
中國官員堅稱大壩安全可靠，其運作不會對下游國家及其生態環境造成有害影響。一些受僱於政府的學者 認為，大壩可以透過降低洪峰流量來改善河流安全。但研究該地區生態環境的中國研究人員警告稱，即使該項目不會淹沒峽谷，但要保護其自然奇觀免受這一大型建設項目建設和運營活動的影響，就需要北京大學地理學家餘任所說的「緊急行動來保護它」。
雅魯藏布大峽谷地處偏遠，自19世紀英國植物獵人途經此地尋找外來物種來充實自己家鄉的花園以來，很少有外國人涉足。但中國生態學家近年來一直在努力彌補失去的時間。 中國科學院的段帥飛表示，這座峽谷是「中國重要的基因庫之一」 。這裡是生物多樣性的熱點地區，由巨大的海拔變化（從山頂到峽谷底部約2萬英尺）以及從南部吹入峽谷的濕潤季風氣流共同造就。在峽谷幾英里的範圍內，分佈著冰川峰頂、高山草甸、松樹林和熱帶雨林。
該峽谷擁有“世界上最大的大型食肉動物群”，包括雪豹、孟加拉虎和西藏棕熊。
研究人員記錄了超過4500種植物，以及“中國最大、最完整的原始森林”，其中包括亞洲 最高的樹木——一棵原生柏樹，高330多英尺，據信已有一千年曆史。任教授說，峽谷中豐富的動物資源還包括“世界上最豐富的大型食肉動物群落”，其中包括山貓、藏棕熊、亞洲黑熊、灰狼和亞洲野狗。
甘布爾說，這座峽谷的貓科動物捕食者「比地球上任何其他地方都多」——從山上的雪豹到山下叢林中中國唯一已知的孟加拉虎。山坡上還有亞洲金貓、叢林貓、雲豹、雲豹和普通豹。
這個生物香格里拉能否在工程師的入侵和大型建設項目的衝擊下倖存下來？北京大學地理學家郭慶華、任志強和其他同事一直 在倡導將峽谷改造成國家公園。但甘布爾表示，光靠這一點還不夠。它忽視了真正的守護者——當地原住民阿迪族和門巴族，對他們來說，峽谷及周圍的山脈和森林是神聖的。 「當地似乎很少參與保護工作，官方也沒有承認整個地區是聖地，」她說。
一名登山者正在攀登亞洲最高的樹木－雅魯藏布江大峽谷中一棵高335英尺（約100公尺）的柏樹。 吉格梅多吉/新華社/蓋蒂圖片社
印度長期以來一直有在雅魯藏布江上築壩的計畫。如今，印度對水力發電的渴望與保護國家免受中國計畫可能帶來的風險的渴望交織在一起。在中國平安夜宣布這一消息後，印度水利部 重啟了一項2017年的計劃，計劃在雅魯藏布江下游阿魯納恰爾邦的雅魯藏布江上建造一座11000兆瓦的大壩。這座名為「上桑多用途計畫」（SUMP）的大壩將成為印度最大的水力發電大壩。 「SUMP不僅是為了發電，也是為了維持…河流的自然流動，並減輕中國洩水可能帶來的洪水風險，」首席部長坎杜說。
但一些專家表示，擬建的千英尺大壩可能與中國計畫一樣，對環境造成巨大的負面影響。甘布爾表示，「它需要大型水庫，發電量更少，而且可能更危險」。當地反對該水壩的活動人士表示，水庫將淹沒超過25個村莊。隨著抗議活動和懸而未決的訴訟，緊張局勢似乎將加劇。
南亞國際河流的地緣政治長期以來一直充滿爭議。印度本身常被指責為上游霸主——尤其是在印度河上，這條河流發源於喜馬拉雅山脈，流經印度，最終流入巴基斯坦。
上游國家對下游鄰國的權力也是印度和巴基斯坦印度河爭端的核心。
自1947年脫離英國獨立以來，兩國圍繞印度河水源的爭端一直十分激烈。巴基斯坦約80%的水源來自這條河，長期以來，巴基斯坦一直擔心印度會興建水壩切斷其供水。
在兩次因印度河爭端而爆發的戰爭之後，世界銀行於1960年促成了《印度河水條約》，印度和巴基斯坦根據該條約劃分了印度河水資源。然而，2008年，印度在印度河的一條支流上建成了一座巨型水力發電廠——470英尺高的巴格利哈爾大壩，根據該條約，這條支流的水資源被指定為巴基斯坦所有。如今，水流仍然流入巴基斯坦，但使用的設備是印度生產的渦輪機，流水時間由印度自行決定。
上個月，印度為報復恐怖攻擊單方面暫停遵守條約，緊張局勢再次升級。巴基斯坦總理謝赫巴茲·謝里夫對此作出回應，警告稱，如果印度試圖阻斷該河的流動，將遭到「全力以赴」的反擊。
印度河對峙與中國雅魯藏布江計畫對印度構成的威脅之間的相似之處令人信服，但並不完全相同。例如，雅魯藏布江的管理尚無條約。但上游國家對其下游鄰國的權力是兩場爭端的核心。在這兩個地區，水文和政治風險都很高，因為該地區有著令人不安的歷史，充斥著好戰言論、在共享河流上採取單邊行動，以及為爭奪爭議水域而動武。
更正，2025年5月23日： 本文早期版本錯誤地指出雅魯藏布江大峽谷有豹貓。但那裡並沒有豹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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