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清史叙事之争：事关民族复兴

2025年4月10日

袁锦昌译

尽管中国史学界曾多次尝试编纂《清史》，但其努力仍屡屡受挫，中国的意识形态安全也因此受到威胁。《联合早报》中国版将探讨围绕这项艰巨任务的争议。

2025年1月29日，农历大年初一，北京地坛，演员们重现清朝皇家庆典仪式。（Florence Lo/路透社） — 2025年1月29日，农历大年初一，演员们在北京地坛重现清朝皇家庆典仪式。（Florence Lo/路透社）

2002年，中国共产党启动了史诗巨著《清史》的编纂工作，被誉为中国的“第二十五史”。历经16年的编纂，该书稿最终送审，但此后进展停滞。近年来，据称该书稿遭到中共的严厉批评，被认定为“失败之举”。这引发了人们的担忧，即北京正在加强对历史叙事的控制，以推进其领土、民族、宗教和外交目标。

重新重视清史

在清史研究停滞不前之际，中国社会科学院于2025年3月21日在北京成立了清史研究中心，这被视为中国应对日益激烈的地缘政治竞争的努力之一。

据中国社会科学院官网消息，清史研究专家、中国社会科学院院长、中国历史研究院院长高翔等35位国内专家学者出席了中心的成立仪式。

该中心旨在组建一支由中国顶尖清史学家组成的国家级研究团队，为中共所信赖，深化和完善中国清史研究。中心还将创新研究方法，牢牢掌控清史研究的全球叙事，从而传达正确的历史视角，有效地阐释清朝历史。中心致力于构建中国独立的清史研究知识体系，建立中国清史研究史学体系，旗帜鲜明地反对历史虚无主义，引导清史研究朝着正确的方向发展。

预计《清史》编纂的重任将从中国人民大学清史研究所转移到中国社会科学院清史研究中心。

图标最大化 — 2025 年 3 月 10 日，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闭幕式在北京人民大会堂举行，武警列队走过天安门广场。（王廷舒/路透社）

2025年3月10日，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闭幕式在北京人民大会堂举行，武警列队走过天安门广场。（王廷舒/路透社） — 2025 年 3 月 10 日，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闭幕式在北京人民大会堂举行，武警列队走过天安门广场。（王廷舒/路透社）

此前，中国最权威的清史研究机构是中国人民大学清史研究所，已有47年历史，其中著名的史学家戴懿、李文海、王思之等都担负着《清史》编纂的重任。

据《星岛日报》2025年3月26日刊登的分析文章称，中国社会科学院历史研究所下设清史研究室。新成立的清史研究中心不仅是该研究室的升级，更彰显了中国社会科学院引领中国清史研究的决心，将服务于中国特色现代化和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等更高层次的目标。预计清史编纂的重任将从中国人民大学清史研究所转移到中国社会科学院清史研究中心。

中共三次编纂清史

传统上，中国每个朝代或时代都会编纂其前身的官方历史。迄今为止，中国已编纂了24部历史文献，统称为“二十四史”，从传说中的黄帝开始，到明朝的崇祯皇帝结束。

明崇祯皇帝之后，清朝成为中国历史上最后一个统治中原地区的封建王朝。清朝由满族人于1644年经山海关入关建立，其疆域不断扩大，领土面积翻了一番，达到1380万平方公里（现为960万平方公里），并正式将台湾、新疆和西藏纳入其中。清朝统治了268年，直至1911年辛亥革命灭亡。

清朝灭亡一百多年后，《清史》至今未出版。

2025年3月27日，在中国政府组织的西藏自治区参观活动中，拉萨利亚纳之宝瓷作坊博物馆展出了瓷器。（中村刚/路透社）

清朝灭亡一百多年后，《清史》至今未刊。1949年建国以来，中共修撰《清史》的努力屡遭挫折，曾三次未能成行。

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初期，中共创始人之一董必武曾倡议编纂清史，并得到毛泽东、周恩来等的支持。但由于1959年至1961年的大饥荒，该项目被迫搁置。

1965年秋，清史编纂工作提上国家议事日程。在周恩来总理的倡议下，中宣部副部长周扬主持召开会议，在中国人民大学成立清史研究所，并聘请了包括清史泰斗戴逸在内的七位学者担任编委会成员。然而，由于“文化大革命”的爆发，清史编纂计划被迫搁置。

1978年，中国人民大学恢复建校，清史研究所正式成立，戴逸出任所长。然而，由于新中国正致力于文革后的重建，清史研究并未被放在国家议程的优先位置。在此期间，戴逸用了七年时间对清朝历史进行总体梳理，并编纂了新中国成立后第一部完整、系统的清史著作《简明清史》。

这些新观点开始挑战“大一统”、“中国身份”和“汉化”等概念，导致清史在中国国内变得具有政治敏感性。

西方的“新清史”

20世纪90年代中国改革开放之际，美国汉学界兴起了一股“新清史”研究的史学思潮，西方学者专注于非中文文献中的档案资料。他们强调清朝独特的满族身份及其与之前统治中原的历代王朝的区别。他们不承认清朝是中国的另一个王朝，反而认为清朝不是中国，中国只是清帝国的一部分。

2025年1月29日，农历大年初一，北京地坛举行清朝皇家庆典重演，一名扮成皇帝的演员坐在轿中。（Florence Lo/路透社） — 2025年1月29日，农历新年第一天，北京地坛，一名扮成皇帝的演员坐在轿子上，重现清朝皇家仪式。（Florence Lo/路透社）

这些新观点开始挑战“大一统”、“中国身份”和“汉化”等概念，导致清史在中国国内变得具有政治敏感性。

当21世纪初中共再次把清史叙事之争摆上重要地位时，新中国成立以来最大规模的国家文化工程终于启动。

2001年3月的全国两会上，全国人大代表、中国人民大学清史研究所教授李文海和全国政协委员、北京大学历史学教授王晓秋分别提交了动议和提案，主张启动清史修撰工作。

2002年8月，中共中央、国务院决定，由中国人民大学清史研究所名誉所长戴逸担任组长的全国清史编纂委员会启动清史编纂工作，全国2000余名清史学者参加了这项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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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年9月，《清史稿》上报中央，次年送交新成立的中国社会科学院历史研究院审查。2023年6月，中央电视台报道，历经近两年，这部106卷、3200万字的《清史稿》 ——篇幅相当于民国时期编纂的《清史稿》的四倍——的《清史稿》审查工作初步完成。

该书被形容为对“新清史”的有关错误言论进行了有力回击，强调了清朝作为中国王朝地位的无可争辩。

2025年3月11日，北京王府井商业街，一名男子走过一家照相馆时，一边查看手机，这家照相馆里挂满了已故中国共产党领导人毛泽东（中）、中国前总理周恩来（左）和中国前国家主席刘少奇的照片。（Adek Berry/法新社） — 2025 年 3 月 11 日，北京王府井商业街，一名男子走过一家照相馆时查看手机，这家照相馆里挂着已故中国共产党领导人毛泽东（中）、中国前总理周恩来（左）和中国前国家主席刘少奇的照片。（Adek Berry/法新社）

然而，2023年11月，耶鲁大学法学院华裔教授张泰肃援引可靠消息来源在社交媒体上撰文称，“清史研究项目……目前已被搁置，因为上级部门认为该草案……在政治上不可接受……具体来说，该项目‘过度受‘新清史’的影响’。这番言论令人震惊，因为该项目的大多数负责人毕生都在激烈攻击‘新清史’ ……如今却因为政治上的不正确而付诸东流。”

事实上，在清史审查期间，中国当局对“新清史”的警惕性有所提升，这表明张泰肃的说法并非空穴来风。早在2019年，官方媒体《人民日报》就发表了一篇署名长文，强调清史研究与意识形态安全的关联。文章还批评“新清史” “把外国历史虚无主义的理论变体带入中国清史研究”。

2023年6月，中共中央总书记习近平在北京召开的文化传承发展大会上强调，“中华文明的显著特征是团结”，“中华文明汇聚了各民族文化，形成了团结互助、历久弥新的强大凝聚力，即使在遭遇严重挫折的情况下也始终保持着紧密的联系。中华文明形成了领土完整必须始终维护、国家不能陷入动乱、民族必须始终团结、文明不能中断的共同信念，坚定不移地把维护国家统一放在国家利益的核心位置……”。

随后，负责审查《清史》稿的中国社会科学院历史研究所出版了一本110万字的《清代国家统一史》。该书被誉为对“新清史”相关错误言论的有力回击，并强调了清朝在中国王朝地位的不可争辩性。

对清史稿的全面批判

2024年1月，主持编纂《清史》的戴颐逝世，享年97岁。2024年3月，《华尔街日报》刊文称，包括习近平支持的一位顶级历史学家在内的多位中共审查人员在2023年对《清史》手稿提出了全面批评，称其偏离官方观点太远，要求进行修改，使过去的内容与习近平对未来的愿景更加一致。

清朝在这一叙事中扮演的角色对中共至关重要，中共声称从1839年清政府在第一次鸦片战争中失败到1949年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中国摆脱了列强给中国带来的“百年屈辱”。

2025年3月28日，在中国政府组织的西藏自治区拉萨布达拉宫广场参观期间，人们在中国国家主席习近平巨幅画像前拍照。（中村刚/路透社） — 2025年3月28日，在中国西藏自治区拉萨布达拉宫广场，人们在政府组织的参观活动中在中国国家主席习近平的巨幅画像前拍照。（中村刚/路透社）

清朝在这一叙事中扮演的角色对中共至关重要，中共声称从1839年清政府在第一次鸦片战争中失败到1949年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中国摆脱了列强给中国带来的“百年屈辱”。中国现行边界的合法性很大程度上继承自清朝，也与该时期的领土主张密切相关。

据《华尔街日报》援引知情人士的话称，审查人员认为，清史稿应该强调清朝统治着一个统一的多民族国家。这一叙述将为中共当前统治辽阔疆土的合法性提供依据，而这片疆土上居住着蒙古族、藏族、维吾尔族和其他非汉族民族。

据报道，其他研究者希望《清史》淡化西方对清朝政治改革的影响，同时强调西方帝国主义对中国社会的负面影响。

达特茅斯学院清帝国问题专家帕梅拉·克罗斯利表示，中共高层领导反对将清朝描绘成“一个征服帝国”，因为这可能会煽动西藏和新疆等边疆地区的分裂主义情绪，并强化“台独”呼声。她补充说，根据中共领导层的说法，中国历史上没有征服，只有幸福的统一和渴望成为中国人的人们。

维护国家统一，必须坚定不移地维护国家领土完整、国家决不陷入动乱、国家永远统一、中华文明永不中断的共同信念。——国家民委主任潘岳

打造强大的中国意识

当前，培育坚强民族意识是中共民族工作的核心议题。近70年来第二位汉族国家民委主任潘岳在2025年3月16日发表于中央民族大学《求是》杂志的文章中强调，培育坚强民族意识是习近平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思想的重要组成部分，意义重大。他强调，倡导各民族树立正确的国家观、历史观、民族观、文化观、宗教观至关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