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邀|帝國的垮台

理查德·埃文斯寫道，阿道夫·希特勒的恥辱死亡證明了獨裁統治的自我毀滅和破壞性

歷史學家說，限制暴君的嘗試往往是徒勞無功的：對他們來說，要嘛全有，要嘛全無

2025年4月25日

一個1945年4月30日下午2點30分左右，阿道夫·希特勒坐在柏林帝國總理府地下防空掩體私人書房的沙發上，用一把上了膛的手槍抵住自己的右太陽穴，扣動了扳機。大約十分鐘後，希特勒的貼身男僕海因茨·林格 (Heinz Linge) 在私人秘書兼黨中央辦公廳主任馬丁·鮑曼 (Martin Bormann) 的陪同下進入房間，發現希特勒癱倒在地，臉上的血滴落在沙發和地板上。納粹領導人的長期伴侶、比她年輕得多的愛娃·布勞恩的屍體癱倒在他旁邊，散發出強烈的苦杏仁味，這顯然表明她服用了致命劑量的氫氰酸。

在他們聯合自殺的前一天，兩人舉行了一個簡短的民事儀式，期間，根據他親自頒布的要求，他們必須正式宣布他們是「雅利安」後裔。按照獨裁者的指示，林格用毯子包裹屍體，並在希特勒的私人副官奧托·京舍 (Otto Günsche)、司機埃里希·肯普卡 (Erich Kempka) 和三名黨衛軍士兵的協助下，將屍體抬到帝國總理府花園，澆上專門為這次活動準備的汽油，然後點燃。在紅軍炮火持續猛烈轟炸的震耳欲聾的轟鳴聲中，屍體被徹底燒毀，只留下少量燒焦的殘骸。

5 月 2 日，蘇聯軍隊抵達時，發現了兩座牙橋和一塊下顎骨。九天后，這些牙齒被展示給了曾為希特勒牙醫工作的牙科技師弗里茨·埃希特曼 (Fritz Echtmann)。埃希特曼查閱了記錄，確認橋樑分別屬於希特勒和他的新婚妻子，而下顎骨則被證實屬於希特勒。此前不久，5月8日，「大德意志帝國」剩餘軍事領導人簽署了一份文件，宣布正式無條件向盟軍投降。

希特勒毫不懷疑，一旦戰敗，他就會自殺。事實上，在事情變得非常糟糕之前，他至少有兩次考慮過自殺，一次是 1923 年 11 月「啤酒館政變」失敗之後，另一次是 1931 年 9 月他的同父異母侄女兼情人吉莉·勞巴爾自殺之後。他曾說，他是個總是孤注一擲的賭徒：他唯一會考慮的選擇就是徹底的勝利或徹底的失敗。

自從 1945 年初在西部發動的最後一次軍事進攻——突出部戰役——失敗以來，希特勒就向他的隨從暗示，他不想活著面對敵人的憤怒，尤其是因為他的同僚法西斯獨裁者、曾經的靈感來源貝尼托·墨索里尼的命運，他被意大利遊擊隊殺害：4 月 28日，他們槍殺了墨索里尼和他的同伴克拉拉·佩塔奇，並將他們的屍體吊在米蘭郊區的一個加油站龍門架上，遭到敵對人群的辱罵、吐口水和扔垃圾。希特勒拒絕了所有勸說他逃跑的企圖：「船長會隨他的船一起沉沒，」他說。

希特勒留下了一個滿目瘡痍的國家。在他去世前不久，他向秘書口述了一份“政治遺囑”，在遺囑中他再次宣洩了自第一次世界大戰結束進入政界以來一直困擾著他的反猶太陰謀論。在他內心偏執的幻想世界中，猶太人是他所有敵人背後的力量，是國際資本主義和共產主義背後的力量，也是摧毀德國城鎮並造成數十萬德國人死亡的戰略轟炸行動背後的力量。他在遺囑中表示，他們也必須付出代價，“即使是以更人道的方式”，這隱晦地提到了奧斯維辛和其他滅絕營的毒氣室，揭示了他對實際種族滅絕本身的殘酷性令人震驚的冷漠。

希特勒的骯髒和恥辱的死亡表明了獨裁統治本質上是自我挫敗和毀滅性的。 1932 年至 1933 年間，納粹黨透過兜售簡單的解決方案來解決魏瑪共和國面臨的許多問題（從經濟失敗到國際屈辱），成為德國最大的政黨。希特勒在一次又一次的演講中承諾，要結束大蕭條，恢復充分就業；要修改1919年從德國奪取領土和資源的《凡爾賽條約》；要結束多年的內部爭吵和猶豫不決，實現國家統一。只有一位「領導人」的統治才能讓德國再次偉大。

這樣的承諾對保守的政治、行政、商業和軍事菁英有著強烈的吸引力，他們對德皇的垮台和1918年德國戰敗後全面民主的到來感到憤慨。民主政治文化的根基很淺，多數民眾捍衛魏瑪憲法的意願很弱。 1933 年，主流保守派將希特勒扶植上台，錯誤地認為他們可以操縱他。他們很快就被納粹擊敗，現代最激進、最極端的獨裁統治誕生，並帶來了災難性的後果。正如 19 世紀英國哲學家約翰·斯圖爾特·密爾所說：“壞人只要看到好人袖手旁觀，無所作為，就能達到自己的目的。”

早在希特勒自焚之前，大多數德國人就意識到獨裁統治只會帶來死亡和破壞。 1945年之後，納粹主義再也沒有復興。希特勒理所當然地成為現代歷史上最受唾棄的人物之一。他的榜樣是對獨裁統治的警告，所有人都應該留意。 ■

理查德·埃文斯爵士是劍橋大學歷史學榮休教授，也是《希特勒的人：第三帝國的面孔》（企鵝出版社：2024 年）一書的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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