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已在新冷戰中敗給中國

川普2017年的強硬言論和行動引發了全球性的較量，但習近平才是製定長期勝利計畫的人。

2025年4月27日下午7:00（UTC）

哈爾‧布蘭茲 (Hal Brands) 是彭博觀點專欄作家，也是約翰‧霍普金斯大學高級國際研究學院亨利‧基辛格傑出教授。

在當今所有的危機和衝突中，中美競爭將從根本上重塑我們的世界。兩個大國之間的競爭將影響國際體系和世界各地人民的生活。充其量，這將是一場漫長而緊張的鬥爭——一場持續多年的「新冷戰」。最糟糕的情況是，它可能會引發核災。對美國人來說，贏得這場競爭將是我們這個時代的核心挑戰。

北京明白其中的利害關係。幾十年來，中國一直致力於超越美國成為亞洲的領先強國。中國領導人習近平表示，其長期目標是「創造一個我們贏得主動、佔據主導地位的未來」。自2017年以來，兩位美國總統——唐納德·川普和喬·拜登——都將中國視為美國最重要的競爭對手。美國的軍事、經濟和政府正因與北京的競爭而轉變。在一個兩極化的國家，反華政策是少數仍能贏得兩黨廣泛支持的措施之一。

但這些政策有效嗎？美國在我們這個時代的決定性戰鬥中表現如何？

本月早些時候，我在約翰霍普金斯大學高級國際研究學院的一次會議上向一群全明星專家（學者、智庫專家、前美國官員等）提出了這個問題。他們的答案將於今年夏天出版成書。以下是我對新冷戰七個重要教訓的看法。

美國已經進行了近十年的鬥爭。它在許多方面取得了真正的、甚至是歷史性的進步。然而，在一些關鍵領域，仍缺乏緊迫性、資源或競爭力。在川普瘋狂、有時甚至自我毀滅的第二任總統任期內，美國是否擁有致勝之道還遠未明朗。

中華帝國崛起

首先要知道的是，新冷戰比看起來的還要古老。自2017年川普將中國列為「試圖塑造一個與美國價值和利益相悖的世界」的戰略競爭對手以來，這種競爭一直是美國政策的核心。它的起源更為深刻。

中美之間的較量是守成大國與崛起大國之間長久以來的衝突的最新一幕。這是一場長期戰爭，決定全球將由獨裁統治還是民主統治。尤其重要的是，這場鬥爭與中國及其統治菁英的長期戰略野心息息相關。

當習近平宣揚「中華民族偉大復興」時，他的意思是，中國——曾經是世界上最偉大的帝國——必須重新奪回這一崇高地位。自1949年中國共產黨執政以來，其領導人一直相信他們的國家有一天會超越美國。即使在華盛頓於上世紀八、九十年代幫助北京實現經濟繁榮的時候，中國領導人也懷疑美國——這個老牌自由主義霸權國家——決心遏制和壓制一個新興的非自由主義挑戰者。 1989年，中國共產黨領導人鄧小平表示美蘇冷戰即將結束，但美中冷戰已然開始。

中國軍事實力日益強大

北京國防預算將連續第四年成長7%以上

與去年同期相比的變化
政府預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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資料來源：中國財政部透過彭博社

幾十年來，中國一直在建立贏得這場競賽的能力：其破紀錄的軍事建設始於20世紀90年代。你可能會認為，美國與北京的競爭時間也更長。

第一次冷戰後，美國與中國開展了利潤豐厚、互利雙贏的貿易。然而，它也在太平洋地區保持了聯盟和充足的軍事力量，以阻止北京脅迫其鄰國。甚至經濟接觸也帶有更隱密、更具顛覆性的動機：其目標是透過將中國與美國主導的全球秩序聯繫起來馴服崛起的中國，甚至透過增強其內部自由主義影響力來改變中國。當中共官員指責美國試圖改變和限制中國時，他們的說法並非完全正確。

2010 年代發生的變化是，微妙、模糊的競爭變成了更尖銳、更公開的競爭。經濟接觸幾乎沒能緩和中國日益增強的侵略性和專制主義，尤其是在2012年習近平上台後。事實上，經濟接觸適得其反：中國變得足夠富裕、強大和自信，足以挑戰美國主導的亞洲和全球秩序。中國的野心引發了美國的焦慮。結果就是我們今天所知道的更嚴峻、更醜陋的競爭。

全球化已死

第二個教訓是，新冷戰扼殺了全球化——因此，勝利意味著從「一個世界」變成兩個世界。中美之間的較量，從根本上來說，是技術經濟的較量。經濟實力是戰略實力的基礎。俗話說，掌握了關鍵技術，誰就掌握了世界。多年來，美國人一直堅信單一一體化全球經濟的崛起將成為和平的力量。但今天，相互依存卻成為衝突和脆弱性的根源。

中國正在努力控制技術瓶頸和供應鏈。它利用其龐大的市場、世界一流的製造業基礎以及不公平的貿易行為來脅迫其他國家。美國採取了關稅、出口管制和其他經濟武器作為回應。在總統拜登的領導下，美國也在半導體和電動車領域進行了突破性的投資。

這種技術和貿易競爭是為了爭奪經濟霸權。這也是一場影響其他國家的戰鬥。中國的「一帶一路」倡議利用貸款、基礎建設和貿易來吸引各國加入北京的軌道。華為在全球推動5G旨在鞏固中國在世界各國的影響力。

甚至在川普對中國徵收巨額關稅之前，後冷戰時代令人興奮的全球化就已經結束了。然而，要在這個緊張的新時代取得勝利，需要的不僅僅是中美關係的決裂。

中國放棄美國債務

過去十年，北京持有的美國國債減少了一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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資料來源：彭博社

是的，美國及其盟友必須限制中國取得西方的資金、市場和技術，並減少對敵對國家的依賴。然而，華盛頓也必須深化與友好國家的融合，在不犧牲效率的情況下增強韌性，並形成超越世界工廠所需的集體實力。另一種選擇，即不區分的保護主義，只會毀掉聯盟以及維持民主社會主導所需的繁榮。「同一個世界」是昨日的夢想。「兩個世界」是新冷戰的勝利之路。

建立和打破聯盟

第三，大國鬥爭是建立聯盟和破壞聯盟的較量：如果美國有強大的朋友支持，美國對華政策的每一部分都會變得更好。然而，組成這樣的聯盟並非易事，因為北京既利用合法貿易協定等積極誘因，也利用經濟和軍事壓力等負面誘因來破壞這些關係。

在過去十年的大部分時間裡，美國在這場競賽中一直處於領先地位，這主要是因為中國的戰略自殘。北京對鄰國的好戰態度引發了印度對日本的敵意。

TOPSHOT-中國國防 — 中國正在佔據喜馬拉雅山脈的製高點。來源：法新社/蓋蒂圖片社

它對俄羅斯進攻烏克蘭的支持疏遠了大多數歐洲國家。因此，美國開始聯合已開發民主國家抵抗中國的脅迫。它建立聯盟來阻止中國在 5G 電信和半導體領域佔據主導地位的努力。在印度-太平洋地區，一系列創新夥伴關係——四方安全對話、小組安全對話、美國陸軍安全部隊以及許多其他夥伴關係——正在建立一個新興的反華安全網絡。

但「新生」是至關重要的形容詞。印度-太平洋地區存在相互關聯的聯盟，但沒有多邊條約——沒有相當於北大西洋公約組織的組織。因此，抵抗中國的侵略仍將是一項危險的臨時任務。亞洲地域遼闊，這也使得各國在戰略上狹隘：印度希望華盛頓在其喜馬拉雅邊境地區提供援助，但如果北京攻擊台灣，印度可能不會提供幫助。西太平洋民主國家的軍事開支依然低迷；對中國的貿易和技術依賴仍然嚴重。

中國軍費開支遠超鄰國

2024年，北京的國防開支將超過其後四個亞洲國家的總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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資料來源：ISIS軍事平衡

尤其是，川普政府一直呼籲美國盟友對抗中國，同時也制定政策——毀滅性的貿易戰、與歐洲挑起毫無意義的爭鬥、甚至試圖從其中一些國家奪取領土——這些政策可能會撕裂美國的聯盟。

美國並不是唯一一個擁有朋友的大國。習近平與俄羅斯的「無限制」夥伴關係是使中國免受美國制裁、獲得敏感軍事技術以及確保兩個歐亞巨人能夠「背靠背」對抗民主世界的一種方式。美國官員擔心莫斯科可能會在太平洋地區幫助中國對抗華盛頓，這或許是對美國在烏克蘭對俄羅斯發動致命有效的代理人戰爭的報復。

一個強大的全球民主國家集團仍然比一群歐亞獨裁國家更有影響力。但如今，華盛頓面臨的最大挑戰之一是雙方的聯盟政治正在改變。

美國軍事正在落後

在熱戰中擁有朋友比在冷戰中更有幫助：阻止前者是發動後者的先決條件。但第四個教訓是，暴力攤牌的風險正在上升，而美國尚未做好充分的準備。

上一代人，解放軍臃腫、倒退。如今，它擁有世界上最大的海軍和飛彈部隊。中國快速、持續的核武建設正在改變戰略平衡。在台灣週邊進行複雜且具威脅性的演習是常態。美國空軍部長弗蘭克·肯德爾兩年前警告說：“中國正在為戰爭做準備，特別是與美國的戰爭。”

海上激烈角逐

中國海軍在數量上領先，而美國海軍在品質上領先

我們
中國

來源：IISS軍事平衡

註：主要戰鬥人員包括航空母艦，但在這裡已被分解。

解放軍也許會試圖在十年內佔領台灣——或者可能直到 2030 年代才會做好準備。無可爭辯的是，軍事平衡正在被打破，而美國正努力應對。

美國已經獲得了在菲律賓和其他前線地區建立新基地的權利，但各軍種在轉變理念和能力以應對中國進攻方面進展緩慢。有一些有希望的想法，例如使用無人機將西太平洋變成中國軍隊的致命“地獄”，但也存在明顯的弱點。

美國沒有足夠的雷射導引炸彈和遠程飛彈來打一場短期戰爭。其國防工業基礎顯然還沒有做好長期準備。舉個例子：美國擁有一支出色的海軍，但其造船廠無法迅速更換在戰鬥中沉沒的船艦。這與第二次世界大戰中導致日本滅亡的問題是一樣的。

「亞洲優先」策略的支持者希望透過優先排序來獲得救贖。他們認為，將資源從中東和歐洲轉移到亞洲，美國可以應對來自北京的威脅。然而，即使華盛頓放棄其他戰場，其國防預算也不足以應付中國。

TOPSHOT-香港-中國-政治-軍事 — 中國第一艘航空母艦遼寧艦。攝影者：Anthony Wallace/法新社/蓋蒂圖片社

而退出並不容易：就在川普團隊上個月敲定以中國為重點的防禦戰略時，美國卻派遣航空母艦和戰略轟炸機前往中東對抗伊朗和胡塞武裝。美國需要在亞洲投入更多的軍事資源。僅靠在其他地方節省是無法找到它們的。

軟弱的代價可能是慘痛的。如果美國失去西太平洋的優勢，台灣可能會向中國投降。或者北京會試圖佔領台灣，羞辱美國，並透過武力重塑該地區。如果中美戰爭真的爆發，可能會破壞貿易路線和供應鏈，引發全球經濟衰退，甚至導致人類有史以來最具破壞性的核災難。未來幾年最大的危險是美國實力不足可能使第二次冷戰演變為第三次世界大戰。

華盛頓正在失去朋友

偉大的競爭不僅取決於危機和戰爭計劃。他們需要贏得情報競賽、發動資訊戰並累積軟實力。在冷戰中，美國表現得足夠好，贏得了這些更微妙的競爭形式。如今，它已經落後了。

美國長期以來一直在努力調動資源與中國在全球南方的基礎設施項目競爭：與北京不同，華盛頓不能簡單地告訴其公司和銀行去服務國家在海外的利益。冷戰結束後，美國摧毀了其資訊戰機構。據報道，該國情報部門仍在從中國間諜網絡被摧毀的打擊中恢復過來。直到最近，美國才至少逐漸重新加入這些地區和其他地區的戰鬥。現在，它正在單方面解除武裝。

川普關閉了美國國際開發署，停止了主要的對外援助計畫。他導致國家民主基金會資金匱乏。關閉自由亞洲電台同樣是資訊競賽中的烏龍球。美國在價值觀博弈中也正在失利。

中國在這方面也有自己的弱點。北京在全球南方存在廣泛，但卻經常助長腐敗和獨裁。新冠疫情期間的「戰狼」外交讓全球觀眾意識到崛起的中國可能有多麼險惡。大多數人似乎不希望世界處於中國的領導之下。但他們也對華盛頓失去了信心。

美國政治的兩極化和功能失調正在損害其形象。一個在國內蔑視民主約束、在國外貶低捍衛自由價值的政府也是如此。這些趨勢可能會加劇全球民主衰退，而這只會幫助專制的中國。第五個教訓是，要贏得新冷戰，光靠硬實力是不夠的。

零和博弈

也許勝利與失敗之間，都有結果。川普政府第一任總統宣布中國為戰略對手，但隨後卻尋求達成旨在改變兩國關係的貿易協議。（事實並非如此。）拜登隨後試圖爭取中國在氣候變遷方面的幫助，但沒有成功，儘管這加劇了兩國之間的技術和安全競爭。在其第二任期內，川普對中國徵收關稅，同時也在談論與北京達成大交易。其他分析人士則建議透過犧牲台灣來確保中美和平。這一切都是徒勞無功的：第六個教訓是，眼前並沒有什麼偉大的、美好的交易。

中國國家主席習近平視察中國人民解放軍駐香港部隊 — 戰時領袖。攝影者：Anthony Kwan/彭博社

地緣政治和意識形態對手之間為制定世界秩序而展開的競爭很少能以妥協告終。有時，他們會爆發暴力。當戰爭像冷戰那樣和平結束時，通常是因為一方投降了。不要指望美中競爭會有什麼不同：這場競爭本質上是零和遊戲。

如果不超越或摧毀美國的力量，中國就無法主宰亞太地區並贏得全球主導地位。如果不剝奪中國習近平所追求的偉大，美國就無法保住自己的地位。如果美國背叛台灣或支持中國在東亞的霸權，或許可以換來暫時的緩和。但隨著中國信心、強製手段和對撤退敵人的蔑視不斷增長，為什麼還指望這種安排能夠維持下去？

誠然，對話並非毫無意義，戰爭也並非不可避免。外交可以幫助避免誤判。有時，共同利益——例如美蘇合作限制核擴散——會隨著時間的推移而出現。但這場鬥爭可能會持續下去，直到產生勝利者。接受現實是走向成功的第一步。

兩位強大的人物

霍普金斯會議是在「解放日」兩天後舉行的——當天川普徵收了美國百年來最高的關稅，顛覆了全球市場。幾天后，在受到債券市場的重創後，他改變了主意，暫停了對其他國家的大部分關稅，同時提高了對北京的關稅。他第二任期的混亂歷程蘊含著最終的啟示：美中之爭最終將由個人的選擇決定──或許，也取決於川普為美國本身帶來的巨大改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