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以读书：奇书《微虫世界》

•  井蛙不可以語於海者，拘於虛也；夏蟲不可以語於冰者，篤於時也。
• 228井蛙不可以語於1949大江大海者，拘於虛也；1949夏蟲不可以語於228冰者，篤於時也。
• 人之性也，習於善則善，習於惡則惡，信然也。
  當亂之初起，人莫不相顧者，既習見賊之所為，乃始漸變。
  磨刀霍霍殺人如豬羊，不為怪也。
  積而至於短毛之起，乃至，剖孕婦而視焉。
  惟狗亦然，煙火蕭條，人蹤斷絕，既無所得食，茫然不歸，乃擇死人而大嚼，毛毿毿益肥，目睛皆作赤色。
  搏人而噬，猛若虎狼，人驚曰“熊”，其實皆狗也。

微蟲之種類甚多，漢語繁體「蟲」字即用三蟲會其意。

這本書的微蟲指的是人，那些和權力不沾邊的人。他們在人世間常稱為蠅營狗苟，漢代王充《論衡》說：「人在天地之間，猶蟣蝨之著人身也。」這是何其洞徹的領悟之言！

《莊子·秋水》中的一句話：「井蛙不可以語於海者，拘於虛也；夏蟲不可以語於冰者，篤於時也。」後來語及井蛙、夏蟲，出處皆在這裡，也是以微蟲比喻小人物。

《微蟲世界》是晚清浙江文人張大野所寫的回憶錄。這本書從未正式出版，僅以抄本的形式流傳。在很長一段時間裡，它幾乎被所有人忽視，直到後來被漢學界關注。美國漢學家田曉菲對其進行了翻譯，並在2016年憑藉該譯本獲得了韓南翻譯獎，使得這本書在湮沒百年之後終於得到了更多人的了解和關注。

《微蟲世界》中張大野把自己比喻為微蟲，他用自己的耳朵去聽這個大千世界。

張大野於1854年1月出生於紹興官僚之家，他的父親是江蘇省的一中級官員。當時正值太平天國時期，年僅七歲的張大野親眼目睹了當時的兵荒馬亂、血腥殺戮，以至於多年之後，他仍不能忘懷，遂用筆記錄下了自己曾經的所見所聞。

書中有這麼一段：

人之性也，習於善則善，習於惡則惡，信然也。
當亂之初起，人莫不相顧者，既習見賊之所為，乃始漸變。
磨刀霍霍殺人如豬羊，不為怪也。
積而至於短毛之起，乃至，剖孕婦而視焉。
惟狗亦然，煙火蕭條，人蹤斷絕，既無所得食，茫然不歸，乃擇死人而大嚼，毛毿毿益肥，目睛皆作赤色。
搏人而噬，猛若虎狼，人驚曰“熊”，其實皆狗也。

簡單說是人的習性，會根據環境的變化而轉變。戰亂開始的時候，賊人殺人的時候，無人敢看。
後來見多了，賊人殺人的時候就如同殺豬羊一般，再也不覺得奇怪和害怕了。
到了短毛來的時候，用刀剖孕婦的肚子，很多人跑去看。
當時煙火絕，人跡絕，狗沒有吃的，也不知道去哪裡，就選擇吃路邊的死屍。
狗吃了之後，毛長體壯，眼睛變紅，遇到活人也前來咬殺，勇猛如狼一般，人們都驚呼這是熊，其實它們是長期吃人肉的狗。

所謂短毛者，土匪以別於長毛之稱。逢賊殺賊，逢民殺民，逢官兵則義旅也。十百為群，所至席捲如風雨，屍枕藉道路，河水為不流。然無短毛亂不至此。賊雖酷虐，志猶在於據地，冀安集也；彼則跨於兩間，意圖逞於一旦，連村盡破而生死模糊，可嘆也。

短毛：他們遇“長毛”殺“長毛”，遇百姓殺百姓，遇官兵就自稱是義勇。所到之處，燒殺淫掠，無惡不作...

書中描寫了許多殘酷恐怖的場面：長毛（太平軍）與短毛（土匪）、清兵大戰，河中浮屍堵道，餓殍吃死R肉，蠅蟲爬滿屍體…

書中記錄：廟像雕塑彩畫極奇麗。有無常鬼，手握鐵練套人頸，始駭而終習焉。一日，試從群兒往，見有賊所殺者一屍在其傍，因共舉使立，而以練套焉。屍重，仰而倒，鬼亦隨僕，乃大笑而撻其股，頑劣哉！初亦不自知其何以不畏也。

這是一段驚悚的描述，說幾個孩子在廟裡拿屍體來玩，結果把廟裡的雕像搞倒了，於是大笑而去。

孩子為何不怕屍體？見過太多，見怪不怪了。而頑劣的孩童們，自然是天真無邪的，他們不懂得屍體背後的血腥，只覺得這一切很好玩，真的是細思極恐啊

這些長毛短毛來自哪裡？

除了農民，還有一個「家奴」！

張大野稱為“奴變”，就是富家裡的那些苦力，社會動盪成千上萬的家奴聚集在一起，逐門逐戶對他們以前的主人燒家滅族。徐霞客家族、顧炎武家都受到了這種待遇。

著名的旅行家兼作家徐霞客於明崇禎十四年（1641年）去世，享年五十四歲。他在世時名聲已經遠播。然而，在他去世僅四年後，在南明弘光元年（1645年），徐家二十多人慘遭滅門，這起「徐家滅門案」震驚了江浙地區。

這場變故不僅殘酷至極，也深遠影響了清朝雍正年間的社會制度變革。 《微蟲世界》裡剛好記錄了這段歷史。

徐霞客跋涉半生，嘔心瀝血寫下260多萬字的遊記，遺憾的是這些珍貴的文稿並未完整流傳。現存的《徐霞客遊記》僅有60餘萬字，剩餘約200萬字的手稿則在奴變滅門案中慘遭毀滅。

這場災難幾乎讓徐家全家覆滅，長子徐屺、侄子徐亮工及其全家5口、徐亮採一家16口都在這次事件中遇難。屠殺之後，那些造反的奴僕們還縱火焚毀了徐家的祖宅，將其化為灰燼。徐家大部分的家眷都在大火中遇難，屍骨無存。

徐家的奴變之難並非個案。在明末清初動盪的年代，江南地區的許多富裕家族頻繁遭遇奴僕和佃戶的大規模反叛，這段歷史被稱為「江南奴變」或「明季奴變」。

直到清朝康熙年間，社會秩序逐漸恢復穩定。然而，這次奴變事件之後，江南的富戶再也不敢養家奴了。此後，歷史上只剩下長工和短工。

《微蟲世界》不只是一本書，它是歷史的縮影。張大野總結：夫一微之中無眾微，眾微之中無一微，而大夢曾無覺者，徒營營然以分恩仇、爭得失，相賊殺而成古今。

意思是對大自然來說，人類的苦難只是微小的塵埃。
從古至今，那些以“分恩仇、爭得失”，聚眾起事，相互廝殺的人，過去之後，都會化成大自然的肥料。
來年草木一春，山花爛漫，仰彼蒼蒼，白日正麗，又是生氣勃勃的開始。
大自然的“樂”，與人世間的“苦”，判如雲淵，為世界添上了悲涼的色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