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042018/10/18
言論 張耀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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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26年9月5日，胡適從巴黎給早年的情人韋蓮司寫了一封信，其中表白了自己將要再次回到美國的精神困惑：過去九年來，差不多只為中國人思考的這個經驗，似乎使我沒法子再為其他國家設想。你聽了這個也許覺得奇怪，但卻是事實。要是我發現自己假裝有什麼真知灼見要帶給西方世界，我覺得那是可恥的。當我聽到泰戈爾的演說，我往往為他所謂東方的精神文明而感到羞恥。我必須承認，我已經遠離了東方文明。有時，我發現自己竟比歐美的思想家更「西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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摩托車的文明
胡適一方面認為自己「差不多只為中國人思考」；一方面又強調自己已經遠離了東方文明，而且比歐美的思想家更「西方」；其實是他自相矛盾的精神錯覺。胡適一生當中在所謂「整理國故」方面浪費了太多的時間和心血，他對於東方文化的認知判斷，遠遠沒有日本的近代化先驅福澤諭吉那樣通透明白、堅定不移。
1927年1月11日，胡適經過12天的海上航行，再一次回到他曾經留學7年的美洲大陸。經過將近10年的快速發展，美國已經成長為世界第一強國。胡適回國後寫了六篇遊美劄記，以《漫遊的感想》為總標題分三次發表於《現代評論》週刊。
《漫遊的感想》第二篇的小標題是「摩托車的文明」，其中引用報刊資料介紹說：1927年全世界的摩托車產量是2750萬輛，而美國的擁有量已經達到2233萬輛，占世界生產量的80%以上。1926年，美國平均每6個人擁有一輛摩托車，1927年平均每5個人擁有一輛。
《漫遊的感想》第三篇的小標題是「一個勞工代表」，主要介紹胡適在紐約應邀參加的「兩周討論會」，討論的題目是「我們這個時代應該叫什麼時代」。這次討論會一共請了六位客人。除了胡適之外，一個是俄國克倫斯基革命政府時期的交通總長，一個是印度人，一個是有名的效率工程師，一個是紐約有名的牧師，還有一個是勞工代表。用胡適的話說：「有些人的話是可以預料的。那位印度人一定痛罵這個物質文明時代；那位俄國交通總長一定痛罵鮑爾雪維克；那位牧師一定是很悲觀的，我一定是很樂觀的；那位女效率專家一定鼓吹他（她）的效率主義。一言表過不提。」
胡適接下來重點介紹了勞工代表，他身穿晚餐禮服，挺著雪白的硬襯衫，頭髮已經蒼白。他站起來，一手向裡面衣袋裡抽出一卷打字的演說稿，一手向外面衣袋裡摸出眼鏡盒。他取出眼鏡戴上之後開始高聲演說：「我們這個時代可以說是人類有歷史以來最好的最偉大的時代，最可驚歎的時代。」
這位勞工代表用12分鐘時間描述了美國在醫學、工業、美術、音樂、建築等方面所實現的科技進步，以及美國社會在資本制裁、勞工待遇、教育普及、幸福增加等方面所實施的政策措施。胡適聽完後忍不住對自己說道：「這才是真正的社會革命。社會革命的目的就是要做到向來被壓迫的社會分子能站在大庭廣眾之中歌頌他的時代為人類有史以來最好的時代。」
美國不會有社會革命
基於在美國歷時四個多月的實證觀察，尤其是這位勞工代表的證言證詞，胡適寫下了自己的思想感悟：有些自命「先知」的人常常說：「美國的物質發展終有到頭的一天；到了物質文明破產的時候，社會革命便起來了。」
我可以武斷地說：美國是不會有社會革命的，因為美國天天在社會革命中。這種革命是漸進的，天天有進步，故天天是革命。如所得稅的實行，不過是14年的事，然而現在所得稅已成了國家稅收的一大宗，巨富的家私有納稅50%以上的。這種「社會化」的現象隨地都可以看見。從前馬克思派的經濟學者說資本愈集中則財產所有權也愈集中，必做到資本全歸極少數人之手的地步。但美國近年的變化卻是資本集中而所有權分散在民眾。一個公司可以有一萬萬的資本，而股票可由雇員與工人購買，故一萬萬元的資本就不妨有一萬人的股東。……人人都可以做有產階級，故階級戰爭的煽動不發生效力。
撇開馬克思經濟學的某些學術誤區不談，其最為重大的貢獻就在於明確揭示了現代工商契約及民主憲政社會─也就是所謂資本主義社會─持久強大的生命活力：擁有各種有形及無形資產的資本家投資於工商企業所獲得的財富利潤，並沒有像前文明的農耕游牧及特權等級社會的國王酋長土財主那樣，主要用於權力壟斷和個人消費；而是採取資本積累的方式重新投資於社會化擴大再生產，從而在為自己創造更多財富利潤的同時，也為整個社會增加了財富總量、就業崗位、公共稅收以及其他各種公共福利。換句話說，在馬克思的經濟理論當中，社會化是資本主義擴大再生產的必然結果，與剝奪消滅私有財產並且最終消滅階級的所謂社會主義或共產主義的烏托邦理想，是分別屬於兩個歷史階段的不同概念。
1858年10月8日，晚年馬克思在寫給恩格斯的書信中，以全球化的開放眼光把大清王朝和日本政府在西方炮艦打擊下開放通商口岸，形容為造福人類的「門戶開放」。在馬克思看來，隨著《共產黨宣言》沒有預見到的加利福尼亞和澳大利亞先後完成殖民地化，以及亞洲市場的逐步打開，資產階級建立「世界市場（至少是一個輪廓）和以這種市場為基礎的生產─這個過程看來已完成了……因為地球是圓的，……在極為廣闊的領域內資產階級社會還在走上坡路。」（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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