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332018/10/15
言論 張耀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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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26年7月17日，胡適乘火車離開北京，前往英國倫敦參加中英庚款顧問委員會之會議。這是他1917年從美國留學歸來後第一次出國，也是他第一次前往歐洲旅遊考察。他的出國路線是從北京到哈爾濱到滿洲，然後取道西伯利亞至莫斯科，在莫斯科逗留三天後經波蘭、德國、法國抵達倫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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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生夢死的民族
胡適離開北京之前，曾經拜訪蘇俄駐中國大使加拉罕。7月29日，胡適帶著加拉罕的介紹信到莫斯科中山大學拜訪校長拉狄克，因為拉狄克不在，他把介紹信交給了中國學生周達文。
7月30日上午，胡適在莫斯科國際文化關係會遇到來自芝加哥大學的教授梅里姆（Merriam）和哈珀斯（Harpers）。當天下午，他參觀了「革命博物館」。
胡適在當天日記中寫道：「下午到革命博物館，館中用史料表現革命史的各時期，……最後為Lenin corner（列寧廳），表現列寧之一生歷史及著作。凡他的手澤，遺物，皆搜羅陳列；中有他變服為鐵匠時的假髮，飯鍋，護照等。他死後的各國代表團體之花圈也陳列在此。」
7月31日，胡適在國際文化關係會再次遇到梅里姆和哈珀斯，和他們一起研讀了蘇俄教育部的部分材料。胡適向梅里姆提問說：「不容反對黨的存在，於自由的關係如何？所謂Dictatorship（專政）的時期究竟何時可終了？既不許反對黨的存在，則此訓政時期豈不是無期的延長嗎？」
梅里姆的回答是：「向來作Dictator（獨裁者）的，總想愚民以自固其權力。此間一切設施，尤其是教育的設施，都注意在實地造成一輩新國民，─所謂『Socialistic generation』（社會主義一代）；此一輩新國民造成之日，即是Dictatorship（專政）可以終止之時。」胡適當時的反應是：「此論甚公允。」當天上午11時，胡適與梅里姆、哈珀斯一起參觀了「第一監獄」。
當天下午，胡適拜訪孫中山派駐蘇聯的代表于右任，他在于右任住處見到的第一個人，是曾經在北京組織赴法勤工儉學的共產黨人蔡和森。胡適與蔡和森持續辯論了六個小時，直到拉狄克出現在他們面前。
當天晚上，胡適給張慰慈寫了這次旅途當中的第二封書信，其中表白說：我的感想與志摩不同。此間的人正是我前日信中所說有理想與理想主義的政治家；他們的理想也許有我們愛自由的人不能完全贊同的，但他們的意志的專篤（Seriousness of purpose），卻是我們不能不十分頂禮佩服的。他們在此做一個空前的偉大的政治新試驗；他們有理想，有計畫，有絕對的信心，只此三項已足使我們愧死。我們這個醉生夢死的民族怎麼配批評蘇俄！
佩服俄國政治試驗
1926年8月3日，胡適在前往歐洲的火車上第一次動了組黨的念頭：今日回想前日與和森談話，及自己的觀察，頗有作政黨組織的意思。我想，我應該出來作政治活動，以改革內政為主旨。可組一政黨，名為「自由黨」。充分的承認社會主義的主張，但不以階級鬥爭為手段。共產黨謂自由主義為資本主義之政治哲學，這是錯的。歷史上自由主義的傾向是漸漸擴充的。先有貴族階級的自由，次有資產階級的爭自由，今則為無產階級爭自由。
胡適在隨後寫給張慰慈的第三封書信中談到一段往事：1925年10月，徐志摩在《晨報副鐫》推出一個「關於蘇俄仇友問題的討論」。討論持續了一個多月，在理論層面處於明顯劣勢的國共兩黨，繼一系列學界風潮之後再次發動青年學生走上街頭，採取陳獨秀所謂的「直接行動」一舉搗毀焚燒了北京晨報館。胡適當時正在上海逗留，他雖然沒有參與「關於蘇俄仇友問題的討論」，卻給陳獨秀鄭重其事地寫下一封抗議書信：「我也知道你們主張一階級專制的人已不信仰自由這個字了。……如果連這一點最低限度的相同點都掃除了，我們不但不能做朋友，簡直要做仇敵了。」
胡適在寫給張慰慈的這封書信中舊事重提，並不是為了繼續捍衛「最低限度」的「自由」，反而是為了向發生在蘇俄的大規模政治實驗奉獻犧牲「最低限度」的「自由」：我是一個實驗主義者，對於蘇俄之大規模的政治試驗，不能不表示佩服。……
去年許多朋友要我加入「反赤化」的討論，我所以遲疑甚久，始終不加入者，根本上只因我的實驗主義不容我否認這種政治試驗的正當，更不容我以耳為目，附和傳統的見解與狹窄的成見。我這回不能久住俄國，不能細細觀察調查，甚是恨事。但我所見已足使我心悅誠服地承認這是一個有理想，有計劃，有方法的大政治試驗。我們的朋友們，尤其是研究政治思想與制度的朋友們，至少應該承認蘇俄有做這種政治試驗的權利。
蘇俄式的既不經過主體個人自由自治的自主選擇和甲乙雙方意思自治的平等協商，也不經過公共領域尤其是國家政權層面的權為民所賦、權為法所定的民主授權和憲政限權，便要強制剝奪私人財產，並且強制推行一黨專政之下包括黨化教育、計劃經濟、統一思想、鉗制言論在內的政治實驗，顯然突破了西方文明社會的價值底線。當年的胡適，竟然認為這樣的價值底線是可以被突破的。（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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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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