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單: 歐亞世紀第三部分：極權主義的挑戰

歐亞世紀第三部分：極權主義的挑戰

2021 年 12 月 6 日
哈爾·布蘭茲

主題：歐亞世紀，作者：哈爾‧布蘭茲

第二次世界大戰的「如果」提醒我們，其結果很難預料。然而，殘酷的地理邏輯、軸心國對手的增加以及同盟國在空中和海上的優勢意味著和平最終得以實現 — — 儘管代價比人們想像的要大。

1945 年，史達林、邱吉爾和羅斯福在雅爾達會議上會面。資料來源：Wikipedia Commons第三篇：本文是我們為期一週的地緣政治系列文章的第三篇，作者是約翰霍普金斯大學亨利·A·基辛格全球事務傑出教授 兼美國企業研究所高級研究員哈爾·布蘭茲。您可以 在這裡閱讀第一部分，在這裡 閱讀第二部分，在這裡 閱讀第四部分 ， 在這裡閱讀第五部分 。

二十世紀上半葉似乎常常從一個惡夢走向另一個惡夢。 1918年，跨大西洋聯盟竭盡全力擊退了一個霸權挑戰，然而二十年後，世界又面臨另一個更惡毒和殘酷的挑戰。在第二次世界大戰最艱難的時刻，軸心國控制著歐亞大陸邊緣地區，深入腹地，威脅著島嶼避難所和海上補給線，以確保敵人的生存。這是世界有史以來最接近陷入極權主義黑暗時代的一次。恢復歐亞大陸的平衡以及民主生存的前景，需要付出比第一次世界大戰更大的努力，也會耗費更多生命。

事實上，第二次世界大戰是歐亞世紀的最低谷，也是麥金德願景最黑暗的實現。戰爭前夕，極權政權崛起，利用現代社會的資源進行侵略、奴役和種族滅絕。技術突破使得人類能夠大規模征服歐亞大陸，同時也加劇了對歐亞大陸以外國家的威脅。尤其重要的是，整個事件表明，早期挫敗霸權挑戰的難度可能非常大，但後期擊退這些挑戰的代價可能更加慘重。

從所有這些方面來看，第二次世界大戰都提供了昂貴而持久的地緣政治教育。這也為麥金德在晚年提出了防止此類血腥災難再次發生的戰略核心提供了機會。

打破平衡

麥金德早已預見了這一點：他在 1919 年警告說，第一次世界大戰後的和平可能不會持久。這項解決方案旨在糾正伍德羅·威爾遜所指責的導致此次衝突的國際無政府狀態——以建立一個「權力共同體」來取代所謂的不合時宜的權力平衡。但諷刺的是，這個願景失敗了，因為無論是美國還是戰後秩序的其他受益者都不願意用武力來捍衛它。隨後的大蕭條摧毀了 20 世紀 20 年代提供某種程度地緣政治穩定的經濟合作，同時也讓激進政權獲得了令人驚嘆的征服夢想。

希特勒和他的日本同行認為擴張是實現安全與繁榮的唯一道路。他們認為，在一個分裂的世界，建立自給自足的集團對於搶佔市場和資源以及累積全球競爭實力至關重要。歷史學家蒂莫西·斯奈德寫道，希特勒希望透過向東擴張、征服歐洲對手以及建立海外帝國，使德國變得「堅不可摧」。日本尋求建立一個涵蓋東亞和西太平洋的巨大勢力範圍。修正主義大國希望將自己變成地緣政治堡壘，能夠抵禦現有秩序捍衛者的壓力並戰勝他們。

麥金德的想法在這裡顯得特別突出：納粹地緣政治家藉鏡他的論點，認為只有歐亞大陸的主宰才能使德國堅不可摧。希特勒認為，德國必須摧毀其在歐洲大陸的競爭對手，同時透過種族滅絕「淨化」自己和其征服的土地，才能在與一個主宰整個大陸的國家——美國——的不可避免的鬥爭中獲勝。在背離道德的領導人手中，地緣政治成為暴行和侵略的代名詞。

強而有力的、一致的回應或許仍能遏止這種權力。但在20世紀30年代，並不存在一個平衡聯盟。其中一個潛在支柱——蘇聯，本身就是一個致力於全球革命的激進修正主義國家；它將在 1939 年至 1941 年期間與德國結盟。另一個潛在的錨點美國將第一次世界大戰後的失敗和平解讀為放棄其在歐洲的戰略承諾的原因，並表現得好像地理位置可以保護它免受歐洲不穩定的影響。

歐洲民主國家仍受到第一次世界大戰的創傷，當希特勒虛弱時，它們有能力但不願意打倒他；在希特勒強大後，它們願意但不願意阻止他。所有這些都表明，在挑戰的嚴重性尚未完全顯現之前，組成反霸權聯盟是多麼困難，也為逐步但最終是根本性的歐亞秩序修改掃清了道路。

從 1938 年到 1940 年，希特勒接連擊敗了奧地利、捷克斯洛伐克、波蘭、丹麥、挪威、低地國家和法國等敵人，直到德國及其盟友在歐洲稱霸。 1931年至1941年間，日本侵入滿洲、中國本土和印度支那； 1941年12月至1942年初，它又席捲東南亞和太平洋。

逐漸增加的收益最終導致了戰略災難：歐亞平衡被打破得比任何觀察家所能想像的都要快、更加徹底。此時，兩場地區危機也合併為一場全球危機，因為日本和德國以及義大利簽署了旨在建立全球「新秩序」的三方協議。日本外務大臣松岡洋介宣稱，「民主時代已經結束」。 “極權主義……將控制世界。”

致命競賽

在戰爭最黑暗的日子裡，這似乎是可能的。德國和日本在主宰歐洲和亞太大部分地區時揭露了現代世界的嚴峻事實。

首先，德國的征服表明，科技如何在不斷縮短的距離內促進了侵略。德國巧妙地利用空降襲擊了丹麥和挪威；它使用坦克和戰術空中力量在短短幾週內擊敗了法國並打進了大西洋。 1941 年，類似的策略使巴爾幹半島和蘇聯大片地區落入希特勒的控制之下。閃電戰是實現歐亞霸權戰略的作戰理念；希特勒可以使用雷擊來征服那些可以為自己的資源增添資源的國家。

其次，一個極權主義的歐亞大陸將為世界帶來一場道德和戰略災難。滅絕猶太人、殺害俘虜、使用奴隸勞工，這些都顯示了希特勒計劃如何管理他的帝國。日本的細菌戰、性奴役和經濟奴役以及針對平民的無差別暴力凸顯了新秩序的可怕性。富蘭克林·羅斯福在 1940 年說道，“如果未來的世界被少數人的武力統治，那麼它將是一個骯髒和危險的世界。 ”

第三，這場衝突顯示──絕非假設──在一個以歐亞大陸極權主義為核心的世界，不安全感很容易向外擴散。德國佔領歐洲後，開始威脅英國、中東和地中海地區。德國 U 型潛艇從法國和挪威的基地出發，發動了一場大西洋戰役，幾乎摧毀了舊世界尋求新世界的拯救的希望。一旦德國吸收了征服的果實，它將成為一個經濟超級大國，有能力建立一支真正具有全球影響力的軍隊。

1941年12月，當日本使用艦載空軍襲擊夏威夷時，證實了歐亞霸權已成為日本全球侵略的平台。現在，世界的命運取決於一場致命的競賽。軸心國尤其是德國，正急於鞏固對歐亞大陸的控制，並準備與美國爆發全球衝突。華盛頓及其盟友必須先打敗他們，然後才能利用該地區的潛力，並將注意力轉向更廣闊的世界。

這是一件幾乎就要發生的事。到 1942 年中期，日本的勢力範圍已從印度邊境延伸到國際日期變更線，從滿洲延伸到澳洲的海上通道。德國統治著從法國到高加索的歐洲地區；希特勒背叛了史達林，現在威脅要粉碎歐亞大陸對德國勢力的最後抵抗。或許最令人擔憂的是軸心國可能透過中東或印度洋進行實體連結。荷蘭裔美國政治學家尼古拉斯·斯皮克曼指出，這將會帶來「全麵包圍的可能性」。面對“整個歐亞大陸的統一力量”，我們可能“不可能”保持我們的獨立和安全。

1942 年中期成為軸心國戰爭的巔峰時期，但事實本不必如此。如果希特勒在 1940 年向英國提出認真的和平提議，他或許能讓西方平靜下來，從而有利於東方的勝利。如果日本在 1941 年 12 月對歐洲殖民地進行有限打擊，同時避免對美國進行戰術上成功但戰略上自殺式的攻擊，它可能會贏得關鍵時間來消化其收益。

名單還很長；第二次世界大戰的「如果」提醒我們，其結果很難預料。然而，軸心國最終還是被擊垮了，這要歸咎於幾個影響歐亞世紀戰略核心的因素。

危機

一是殘酷的地理邏輯，加上軸心國的殘酷行為，最終導致其面臨的敵人數量最大化。成為歐亞強國就意味著被潛在的對手所包圍。極權主義勢力圖謀之宏大，加上其手段之殘酷，使那些潛在的對手變成了真正的對手。

希特勒以嗜血的熱情追求革命野心，使共產主義蘇聯成為了它所試圖摧毀的資本主義強國的盟友。透過佔領法國並威脅英國，他將唯一能夠扭轉對西歐統治的國家——美國——捲入了戰鬥。日本的擴張同樣加速了其包圍圈的形成，其周邊的各個大國——蘇聯、中國、英國、荷蘭、澳洲和美國——都對其進行了挑釁。

這些可疑的成就反過來又迫使柏林和東京將他們的軍隊分散到廣闊的空間，而不是集中兵力。他們最終使軸心國陷入了多線戰爭，對手的綜合實力遠遠超過軸心國。

然而，重要的不僅是聯盟的品質；這也是一種構圖。從地緣政治角度來看，大同盟之所以成功，是因為它擁有可以阻止德國和日本在歐亞大陸自由行動的陸上力量，以及可以最終主宰周圍海洋和上空的海上和空中力量。

自 1941 年 12 月起，華盛頓在歐亞大陸擁有盟友（中國和蘇聯），此外在其海岸外還擁有重要的島嶼基地（英國和澳洲）。羅斯福不遺餘力地讓這些盟友，特別是莫斯科，參與戰爭，因為這樣做是阻止軸心國鞏固其歐洲大陸利益並將其全部怒火發洩到全世界的唯一方法。

蘇聯承擔了盟軍絕大多數的傷亡，並佔了德國戰鬥死亡人數的絕大多數。較不為人所知但同樣重要的是，除了一年（1944年）之外，在戰爭的所有年份裡，中國面對的日本軍隊比美國要多。新世界之所以能拯救舊世界，是因為它的敵人的注意力總是分散的。

同樣至關重要的是美國和英國取得的空中和海上優勢。掌握制空權和製海權使得盟軍能夠跨越敵對的太平洋島嶼，並最終侵入被佔領的歐洲。戰略轟炸使盟軍能夠深入敵方領土造成破壞。空中和海上優勢使敵軍無法在陸地和海上自由行動，使他們無法利用內線通常提供的優勢。

最關鍵的是，大西洋戰役來之不易的勝利讓美國得以充分發揮其世界一流的工業實力，將大西洋變成了麥金德所稱的 “米德蘭海”，讓勝利的手段得以自由流動。邱吉爾提醒羅斯福，「航運和跨洋運輸的能力……決定了整個戰爭的關鍵。」空中和海上的優勢使遍布全球的大聯盟團結在一起，同時逐漸擊垮了它的對手。

最後，這個兩棲聯盟之所以能夠蓬勃發展，是因為它實現了比軸心國更高層次的合作。值得注意的是，日本和德國從未尋求過戰略聯繫或認真協調的行動。殘暴的獨裁者之間缺乏信任；軸心國普遍存在的惡劣種族歧視無濟於事。

相較之下，美國和英國在戰略、軍事行動、情報和其他議題上的合作比歷史上任何兩個主權國家的合作都更為深入。與史達林的關係更加棘手，但即使在這裡，美國的補給和蘇聯的人力也提供了必要的結合。「大戰略」一詞在第二次世界大戰期間流行並非巧合。那場衝突要求盟軍領導人，特別是羅斯福和邱吉爾，有系統地分配各個戰區的資源，明確衝突目標的優先次序，並協調軍事、外交和經濟努力——這些任務是民主領導人比其極權主義對手更有效地完成的。

爭奪歐亞大陸和世界的鬥爭本質上是一個多邊事務。盟軍之所以取得勝利，很大程度上是因為他們成功地使各自努力的總和大於各部分努力的總和。

美國將繼續存在

代價是可怕的：第二次世界大戰最終證明的真相是，地緣政治平衡一旦被打破，修復起來代價是多麼高昂。戰爭的代價包括戰爭中失去的6000萬人的生命、世界各地遭到的嚴重破壞以及戰爭留下的嚴重影響。

民主國家未能在早期挫敗希特勒的野心，因此不得不依靠另一種極權主義邪惡來擊敗另一種極權主義邪惡。第二次世界大戰結束後，蘇聯在 1945 年所寫的那樣，“俄羅斯將在當前的衝突中崛起，成為歐洲和亞洲最強大的國家——如果美國袖手旁觀，俄羅斯將強大到足以主宰歐洲，同時確立其在亞洲的霸權。”

麥金德在 1943 年就承認了這一點，儘管他希望大同盟能夠在戰爭中生存下來，而他最擔心的是德國的復興。然而，在他最後一篇重要論文中，他也提出了一個想法，阻止任何力量實現希特勒剛剛嘗試的事情。

第二次世界大戰前的基本問題是，反制聯盟遲遲未能成立。答案是將戰時聯盟轉變為一個持久的跨大西洋共同體。

這個社區將由「法國的橋頭堡、英國的護城河機場、以及美國東部和加拿大的訓練有素的人力資源、農業和工業後備力量」組成。它不會將「米德蘭海」視為屏障，而是視為連接兩岸志同道合國家的高速公路。這意味著美國不能再出現戰後經濟緊縮現象；持久的和平需要西方民主國家之間的“持久合作”，以確保任何霸權野心都會在陸、空、海上遭到立即抵抗。

不幸的是，第二次世界大戰為第三次爭奪歐亞霸權的鬥爭創造了條件。幸運的是，它也催生了讓西方無需經歷第三次世界大戰就能取得勝利的戰略理念。

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