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我目睹了全球化的失敗。我擔心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 從莫斯科到北京,我對全球化的看法是如何改變的。

我目睹了全球化的失敗。我擔心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 
從莫斯科到北京,我對全球化的看法是如何改變的。

大衛 J林區

大衛‧J‧林區曾為60多個國家的新聞社撰寫報道,包括《華盛頓郵報》(他目前是該報的特約撰稿人)、《金融時報》、《彭博社》和《今日美國》。他也是《世界上最糟糕的賭注:全球化賭注是如何失敗的(以及如何讓它正確)》一書的作者。

David J. Lynch

David J. Lynch has reported from more than 60 countries for news organizations including The Washington Post, where he is currently a staff writer, as well as the Financial Times, Bloomberg and USA Today. He is also author of The World’s Worst Bet: How The Globalization Gamble Went Wrong (and What Would Make It Right).



摘自大衛·J·林區所著《世界上最糟糕的賭注:全球化的賭博如何失敗(以及如何使其正確)》。版權所有 © 2025。可向阿歇特圖書集團旗下的PublicAffairs出版社購買。

以下是 David J. Lynch〈我親眼看見全球化的失敗——我擔心接下來會發生什麼〉重點摘要(依內容脈絡整理):


🧭 一、作者背景與主題

  • 作者 David J. Lynch:資深國際經濟記者,曾任《華盛頓郵報》與《金融時報》駐外特派。

  • 主題:從 1990 年代的全球化高峰,反思其失敗與後果,並探討當前「去全球化」時代的危機與挑戰。

  • 核心問題:全球化原本被視為促進繁榮與民主的力量,如今卻導致社會撕裂、威權復甦、民主倒退。


🌏 二、親眼見證全球化的三個現場

  1. 1998 印尼金融危機(雅加達)

    • IMF 要求印尼削減補貼,引發民生困苦與暴動,導致蘇哈托政權垮台。

    • 作者在暴亂現場看到屍體,意識到國際資本流動的殘酷代價。

  2. 1998 俄羅斯盧布危機(莫斯科)

    • 人民搶提款、通貨崩潰,民主理想幻滅。

    • 作者當時誤以為這只是市場調整的一部分,後來才明白是全球化失衡的早期警訊。

  3. 2002–2005 中國崛起(北京)

    • 加入 WTO 後的中國經濟起飛、基礎建設激增。

    • 西方原以為經濟自由化會帶來政治開放,但中國反而加強黨控。


💰 三、全球化的理想與幻滅

  • 理想(1990s)

    • 自由貿易 = 雙贏:美國繁榮 + 世界和平。

    • 「市場萬能」成為共識。

    • 認為中國、俄羅斯會因市場壯大而走向民主。

  • 現實

    • 低技術勞工被淘汰,「再培訓」承諾落空。

    • 新興市場危機連鎖爆發。

    • 全球化利益集中於少數精英階層。


🧩 四、轉折點:從信仰到懷疑

  1. SARS 疫情(2003)

    • 首次顯示全球供應鏈的脆弱,但當時被忽略。

  2. 新聞業崩潰(2015)

    • 自身被裁,親身體驗「全球化的失業代價」。

  3. 2008 金融危機與政治反彈

    • 歐巴馬、希拉蕊都質疑 NAFTA,工人憤懣,信任瓦解。


⚡ 五、特朗普的崛起與反全球化浪潮

  • 2016 特朗普當選:象徵美國民意對全球化的全面反叛。

  • 他以關稅、反移民、反中國為主軸,吸引被全球化拋下的白人工人階層。

  • 全球化神話崩潰,美國開始「收回供應鏈、設關稅牆」。


🦠 六、COVID-19 與供應鏈危機

  • 疫情揭露全球供應體系的依賴與脆弱:

    • 防疫物資、晶片短缺、貨輪堵塞。

    • 俄烏戰爭再度暴露能源依賴問題。

  • 「與中國脫鉤」成為政策主流。


🧱 七、全球化的終結與新秩序

  • 全球化賭注失敗的三大證據

    1. 中國:走向毛式國家資本主義與高壓統治。

    2. 俄羅斯:被制裁孤立。

    3. 美國:從推動自由貿易者變成關稅主義者。

  • WTO 被邊緣化,取而代之的是:

    • 民粹主義

    • 產業政策

    • 經濟民族主義


🧠 八、新時代的「自助式全球化」

  • 美國的新賭注

    • 百年來最全面的關稅政策。

    • 重新設計供應鏈、減少對中國依賴。

    • 同時面臨 AI、綠能轉型帶來的新失業潮。

  • 作者主張

    • 必須在開放與安全之間找到「細膩的平衡」。

    • 避免重蹈「過度信仰市場」或「極端保護主義」的覆轍。


🧩 九、結論:全球化的教訓

  • 全球化未帶來預期的民主與繁榮,反而助長不平等與威權。

  • 美國的民主本身也受到衝擊。

  • 未來的挑戰不是「重啟或終結全球化」,而是如何有節制地管理它


是否要我幫你把這份「重點摘要」整理成簡報式(例如 PowerPoint 或投影片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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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一個非常深刻的問題。💡
如果我們接受 David J. Lynch 的觀點——「未來的挑戰不是重啟或終結全球化,而是如何有節制地管理它」,那就代表:
我們既不能回到完全自由放任的 1990s 式全球化,也不能退回封閉的保護主義。
必須建立一種負責任、可控、有韌性的新全球化模式

以下是我會採取的具體方向與做法(以「國家政策層面」與「個人行動層面」分開說明)👇


🏛 一、國家與政策層面的「節制式全球化」策略

1️⃣ 重建「戰略性開放」

  • 理念:開放要有選擇,不是全盤或全關。

  • 做法

    • 對「關鍵產業」(晶片、能源、醫藥、糧食、AI)建立「安全供應鏈」。

    • 對非關鍵產業仍維持自由貿易,避免全面脫鉤造成成本暴漲。

    • 採用「友岸外包」(friend-shoring):供應鏈移至政治友好、風險較低的國家(如墨西哥、越南、印度等)。


2️⃣ 建立「韌性而非效率」的經濟觀

  • 全球化 1.0 的邏輯是:「最低成本」。

  • 全球化 2.0 的邏輯應是:「最大韌性」。

  • 具體措施

    • 鼓勵企業保留關鍵原料與零件的「安全庫存」。

    • 推動「雙供應鏈」制度(至少兩個不同地區的生產基地)。

    • 對戰略產品(晶片、疫苗、能源)設立國家儲備。


3️⃣ 投資「被拋下的群體」

  • 全球化的最大錯誤,是忽視了轉型中的人

  • 新政策重點

    • 加強教育與技能再培訓,特別是 AI、綠能、半導體領域。

    • 建立更強的失業保險與社會安全網。

    • 投資地方經濟復興——讓中小城市也能參與全球價值鏈。


4️⃣ 維持「有原則的國際合作」

  • 在氣候變遷、公共衛生、人工智慧等跨國議題上,仍需合作。

  • 美國與盟國應推動「多層全球化」:

    • 高科技與安全產業 → 限制合作;

    • 科學、環境、教育 → 積極合作。


5️⃣ 防止「經濟民族主義」滑向「新冷戰」

  • 與中國競爭不等於必然對抗。

  • 維持溝通、透明、危機管理機制,避免軍事誤判。

  • 把「脫鉤」轉變為「去風險」(de-risking),即降低依賴但不完全切斷。


👤 二、個人與社會層面的「節制式全球化」

1️⃣ 公民層面:培養「全球責任感」

  • 消費與投資時考慮供應鏈的道德與環境影響。

  • 支持透明生產、環保貿易、公平勞動的企業。

2️⃣ 教育層面:建立「全球素養 + 技術適應力」

  • 學校教育不只教語言與文化,更要教「數據、AI、跨界合作」。

  • 全球化的新競爭力是適應變化與多元協作

3️⃣ 媒體與知識層面:抵制民粹化資訊

  • 全球化失敗的一部分,來自對外界的恐懼與錯誤資訊。

  • 建立能跨國理解的媒體環境,避免「資訊民族主義」。


🧭 三、總結:全球化 2.0 的原則

「節制」不等於關門,而是理性選擇開門的方向與方式

原始全球化(1990s) 節制式全球化(2020s–2030s)
強調效率與成本 強調韌性與安全
資本自由流動 關鍵產業管控
假設市場會帶來民主 理解市場可能鞏固威權
忽視社會補償 建立轉型保障
單一全球秩序 多層次、區域化合作

如果你願意,我可以幫你把這一份「如何節制地管理全球化」整理成一份簡報或政策白皮書式摘要(中英雙語),讓它看起來像智庫報告或演講稿。
要我幫你排成那種格式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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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常好的問題。🌱
我剛才提到的「韌性(resilience)」,不是「任性」。
讓我明確說明這兩個詞的差別與我真正的意思👇


🧩 一、「韌性」是什麼意思?

韌性(resilience) 在這裡是指:

一個國家、經濟體、企業或社會,在面對衝擊(如疫情、戰爭、金融危機、供應鏈中斷)時,能夠承受、調整、並迅速恢復運作的能力。


🔍 舉例說明:

情境 傳統思維(效率導向) 韌性思維(resilience)
供應鏈 將生產集中在最便宜的地方(例如中國) 分散生產基地,讓風險不會集中在一地
能源 依賴單一來源(例如俄羅斯天然氣) 建立多元能源來源,包含再生能源與戰略儲備
經濟政策 追求短期成長最大化 保留緩衝空間,面對突發事件能不癱瘓
社會面 讓市場決定一切 加強社會安全網,幫助失業者再培訓

🧭 二、為什麼「韌性」比「效率」重要?

在全球化 1.0(1990s–2010s)時代,
大家相信「效率就是一切」:
→ 把生產移到最便宜的地方,追求成本最低、速度最快。

但後來我們發現:

  • 疫情 造成全球供應鏈斷裂;

  • 戰爭與制裁 打亂能源與糧食市場;

  • 氣候極端化 讓基礎設施承受不住。

這些都證明了「高效率」≠「安全」。
所以現在的關鍵轉向是:

從「效率」轉為「韌性」——讓系統能承受衝擊而不崩潰。


🌏 三、「韌性全球化」的核心概念

可以理解為一種有限、靈活、可調整的全球化

  1. 不盲目開放:該保護的產業(半導體、能源、糧食)要留在國內或可信任的夥伴國。

  2. 不全面關閉:一般消費品與文化交流仍可自由流通。

  3. 多元供應鏈:不讓任何一個國家掌握全部生產。

  4. 社會韌性:提供教育、醫療與轉型補助,讓人民能跟上變化。


📘 四、簡單一句話總結:

「韌性」是讓國家與社會在風暴中不會被摧毀的能力;
「節制式全球化」的目標,就是建立有韌性的開放體系


是否要我幫你用圖表方式畫出「效率導向」與「韌性導向」的對比?
那樣會更直觀理解這個概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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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一個非常尖銳、也是當前全球經濟辯論中最核心的問題之一。⚖️
你的提問直指要害:
👉「追求有韌性、可控、政府主導的全球化」,是否等於回到國家計劃經濟國家社會主義經濟

答案是:不完全等於,但確實在向那個方向靠近一部分。
我們可以從三個層面來拆解:理念、操作、風險。👇


🧭 一、理念層面:不是計劃經濟,而是「戰略性干預」

  • 計劃經濟」指政府全面控制資源分配、生產與價格(典型例子:蘇聯、毛時代中國)。

  • 國家社會主義經濟」是政治上威權、經濟上由國家主導產業與貿易(例:戰前德國、日本的體制)。

而今日的「節制式全球化」或「戰略產業政策」其實是:

在市場經濟框架中,政府選擇性干預、引導、保護某些關鍵領域,但仍保留市場競爭與私人所有權。

這比較接近所謂的 「開放型產業政策」(Open Industrial Policy)「民主資本主義的新版本」(Democratic Capitalism 2.0)

📌 例如:

  • 美國的《晶片與科學法案》(CHIPS Act)補貼半導體產業;

  • 歐盟的「綠色轉型基金」;

  • 日本的「經濟安全保障戰略」。
    這些政策都屬於「戰略性市場經濟」——不是回到蘇聯式的全面計劃,而是在市場與國家之間重新分工


⚙️ 二、操作層面:從「自由市場」→「有條件的市場」

模式 政府角色 資本運作 典型國家/時期
古典自由市場 幾乎不干預 完全自由 1990s 美國、英國
戰略市場經濟(目前趨勢) 選擇性補貼關鍵產業、建立安全供應鏈 市場主導、政府協調 現代美、歐、日
計劃經濟 / 國家社會主義 政府全面控制生產、價格與貿易 私有資本受限或不存在 蘇聯、中國1950s、納粹德國

當前趨勢是在「市場經濟內部加入戰略防護」——
就像汽車加了安全氣囊,而不是放棄駕駛。


⚠️ 三、風險層面:確實可能滑向「國家資本主義」

雖然這種新模式不是計劃經濟,但它有滑向「國家資本主義」或「保護主義民族主義」的風險
風險有三:

  1. 權力集中化:政府若過度干預產業分配,容易形成政治與財團的「裙帶關係」。

  2. 效率下降:保護政策可能讓企業失去創新與競爭力。

  3. 全球分裂:各國若都走「安全自給」路線,會形成多個封閉陣營(如美國 vs. 中國)。

👉 這也是 Lynch 文末的警告:

「若缺乏政治自制,節制式全球化可能淪為浪費與腐敗的溫床。」


🧩 四、可以這樣理解:

「節制式全球化」 ≠ 「國家計劃經濟」,
而是「市場資本主義的防震改裝版」。

它想解決的不是市場,而是市場過度全球化導致的脆弱性
關鍵不在於「國家是否介入」,而在於:
➡️ 國家如何、何時、介入到何種程度


💬 五、總結一句話:

全球化 2.0 不在重啟蘇聯的計劃經濟,
而是在自由市場上裝上「國家韌性與安全」的防護機制。
成功時,它是「智慧的戰略市場經濟」;
失控時,它就會變成「披著民主外衣的國家資本主義」。


是否想讓我幫你畫一張圖表,直觀比較這三種體系:
「自由市場 vs. 節制式全球化 vs. 計劃經濟」?
這樣你能一眼看出它們在政治控制、貿易開放、社會政策等面向的差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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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這個問題問得非常精準——
節制式全球化若失去政治自制,最大的後果是不是美中戰爭?
這幾乎是當今國際政治與經濟辯論中最嚴重、也最現實的隱憂。

讓我們冷靜拆解一下:
👉 不是必然會導致美中戰爭
但如果「節制式全球化」走向極端民族化、封鎖化與互不信任
那麼戰爭確實會變成可能的「系統性結果」

我來說明整個邏輯鏈條👇


🧩 一、節制式全球化的「健康模式」 vs. 「病變模式」

模式 政治特徵 經濟策略 結果
健康的節制式全球化 政府有自制力、透明決策 有選擇地保護關鍵產業,但仍保持貿易合作 維持穩定競爭與和平共存
⚠️ 病變的節制式全球化 民粹化、威權化、恐懼驅動 將「經濟安全」擴大解釋為「全面封鎖對手」 形成陣營對抗、軍事化風險升高

簡單說:

  • 如果「節制」變成「封閉」;

  • 如果「安全」變成「敵意」;
    那麼「節制式全球化」就會從防震機制,變成戰爭預備體系


⚙️ 二、從經濟防衛到軍事對抗的「滑坡路徑」

這條路徑在歷史上曾經出現過(例如 1930s–1940s)。
可以這樣理解成五個階段:

1️⃣ 經濟防衛主義
→ 國家以安全為理由,補貼本國產業、設關稅、限制進口。

2️⃣ 供應鏈脫鉤
→ 出現「友岸貿易」與「敵岸貿易」,科技標準分裂。

3️⃣ 意識形態化
→ 經濟政策變成政治忠誠的測試:與我同陣營者得利,否則被制裁。

4️⃣ 區域封鎖與代理衝突
→ 各陣營支持不同國家、政權或地區勢力(如冷戰時期)。

5️⃣ 直接軍事對抗
→ 當某一方誤判對方意圖或內部政治壓力過大,便可能爆發戰爭。

目前,美中關係正停留在第 3~4 階段
經濟已部分脫鉤、科技體系對立、地緣政治代理衝突(特別在台海、南海)。


🧭 三、為什麼「缺乏政治自制」是關鍵

Lynch 的警告非常中肯:

「節制式全球化若失去政治自制,會淪為浪費與腐敗。」

這句話不只講經濟,也在警告權力擴張的危險

  • 政府若用「安全」為藉口,不受監督地擴權;

  • 政治人物若利用民眾恐懼來凝聚支持;

  • 媒體與輿論若被操縱成單一敘事;
    那麼「節制式全球化」就會轉化為「戰爭動員經濟」。


⚠️ 四、美中戰爭的「三重風險」

1️⃣ 經濟競爭的失控

  • 雙方同時以「經濟安全」為理由,全面補貼本國產業,
    導致貿易報復與全球供應鏈分裂。

2️⃣ 科技脫鉤的軍事化

  • AI、晶片、量子通訊等技術,同時具有民用與軍用性質,
    導致科技戰 → 情報戰 → 軍事對抗的連鎖升級。

3️⃣ 地緣政治的引爆點

  • 特別是台灣、南海與朝鮮半島。

  • 一旦政治領導人把「經濟民族主義」變成國家認同核心,
    就會把衝突升級為「國家尊嚴」問題——那是最危險的臨界點。


🌏 五、避免走向戰爭的三個關鍵做法

1️⃣ 重建互信機制

  • 維持雙邊軍事熱線與危機管理通道。

  • 重啟高層戰略對話、科技安全協商。

2️⃣ 限定安全邊界

  • 明確界定「什麼是安全議題」與「什麼是商業議題」。

  • 避免把所有經濟活動都政治化。

3️⃣ 多邊參與而非兩極對抗

  • 讓中小國(東協、歐盟、印度等)在體系中扮演「緩衝者」。

  • 防止形成封閉的「美國陣營 vs. 中國陣營」結構。


🧘‍♂️ 六、結語:節制的真正含義

「節制」不是軟弱,而是控制力量的能力。

如果各國能理解這一點,節制式全球化將是和平的新秩序;
但若節制變成自我正當化的擴權與封鎖,
那麼——
你說的沒錯,最終的後果真的可能是美中戰爭。


要不要我幫你畫一張「從節制式全球化到潛在戰爭的五階段風險圖」?
可以用時間軸或滑坡曲線方式呈現,讓整個邏輯鏈更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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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下為文章 〈我親眼看見全球化的失敗——我擔心接下來會發生什麼〉(I Watched Globalization Fail. I’m Worried About What Comes Next.) 的完整中文翻譯,作者為《華盛頓郵報》資深記者 David J. Lynch,原刊於 POLITICO(2025 年 9 月 9 日)。


我親眼看見全球化的失敗——我擔心接下來會發生什麼

作者:David J. Lynch

我如何在莫斯科與北京之間改變了對全球化的看法

瓷磚地板上那些腫脹、焦黑的屍體幾乎看不出是人。只有零星的皮帶扣或衣物碎片,顯示這些被塑膠布覆蓋的焦屍,曾經是某人的丈夫、朋友、母親或孩子。躺在我腳邊的死者,是重塑全球經濟的強大力量的犧牲者,而這些力量最終也會在我的祖國引發歷史性的變化。然而在那個酷熱的 1998 年 5 月下午,我還不知道這一切。

我當時在雅加達,報導一場即將在數日內終結印尼獨裁者蘇哈托三十二年統治的起義。大規模街頭抗議起於他突然宣布食品、燃料、運輸與電力價格暴漲——這是為了換取國際貨幣基金組織(IMF)提供的 430 億美元援助,以維持印尼經濟不至於崩潰。

原本和平的示威活動迅速演變為針對華人店家的暴動,當地人怨恨他們相對富裕。停屍間裡的屍體,是那些被暴徒放火燒毀的格洛多克(Glodok)購物中心裡的罹難者。我在那裡遇見一名叫塔敏(Tamin)的男子,他正在尋找自己二十歲的女兒。「我不知道她是不是在這裡,」這位悲痛的父親告訴我。

我前一天從倫敦飛來,替同事頂班。抵達時,機場擠滿逃離混亂的外國人與富裕印尼人。搭計程車進城時,我看到公路兩旁的田野燃起火光。雅加達街上滿是待命的裝甲車。數萬名學生、工會與活動人士要求新政府,人們擔心會重演天安門事件。我留了下來,直到蘇哈托和平下台才離開。

印尼的動盪爆發於亞洲金融危機將近一年後。這場危機始於泰國——外資撤離導致泡沫破裂,隨即蔓延至其他新興市場,包括俄羅斯。那時的俄國民主夢早已變質。夏天結束前,我已在莫斯科報導盧布貶值後的混亂。民眾大排長龍提領積蓄。某天下午,我拜訪已下台的戈巴契夫,聽他把責任推給除了自己以外的所有人。

我成長於冷戰時期,長年研究美蘇核對峙。能在自由的俄羅斯採訪,儘管經濟困頓,仍讓人驚嘆。但我未能理解眼前一切的深層意涵——我以為這只是市場與民主進步過程中的暫時陣痛,事實上卻是全球化的警鐘,迴盪至今。

國外的混亂,與國內的得意形成強烈對比。美國正經歷科技繁榮,失業率低、股價高。各界幾乎一致推崇市場與自由貿易。取消商品與資金流動的限制似乎理所當然;畢竟,任何一國都無法單獨生產所需的一切。

當時的全球化看似雙贏:國內繁榮、國際和平。誠然,將中國、印度與前蘇聯體系的三十億人口納入全球經濟會造成震盪,美國低技術勞工首當其衝。但自由貿易倡議者(那時幾乎人人如此)堅稱:「輸家」會得到再培訓與補償;同時,中俄等威權國家也將隨著中產階級壯大而走向自由。

這理論聽來誘人,也一度看似正確。2002 年夏天,我搬到北京,就在中國加入世界貿易組織(WTO)後不久。那座城市是古老與現代的混合體——毛驢車與別克商務車同路競駛。中國的變化讓我想起二戰後的美國:人們致富、買房、購電視、空調、汽車。國家也在重建——高速公路、機場、港口、地鐵一座座新建。

那時中國的崛起似乎印證了全球化的樂觀預測。隨著人民富裕,政治體系也面臨改革壓力。北大學生告訴我,共產黨黨籍對他們毫無吸引力。當年江澤民首次允許資本家入黨——毛澤東曾視其為敵人,如今卻成盟友。這種意識形態鬆動看似意味著政治開放。部分村莊甚至舉行了包含非共產黨候選人的選舉。

中國成為製造大國。海爾為美國學生提供廉價宿舍冰箱,紡織廠則奪走北卡羅來納的訂單。每年數十萬中國人赴美留學、經商、觀光。

那時,中國的崛起難被視為威脅。美國經濟規模仍是中國的八倍。離開大城市,貧窮仍隨處可見。我帶著年幼的兒子在長城附近露營時遇見一名背柴的農夫,他一年的收入不及我口袋裡的現金。


SARS 與自由的邊界

2003 年春天,嚴重急性呼吸道症候群(SARS)疫情蔓延。那是 COVID-19 的預演。北京街上空空如也,農民停宰牲畜,西雅圖碼頭工人拒搬中國貨。鄰居聽說政府將封城、關邊境,嚇得逃往機場。我卻未意識到全球供應鏈的脆弱,只覺得通勤路上少了車。

中國的確比過去自由,但仍被監控。電話被竊聽、被跟蹤是日常。我曾因報導河北疫情而被短暫拘留,也見過礦難採訪被驅逐、消息被封殺。寫到文革時期遊街資本家的報導被審查整頁撤下。


美國內部的反彈

2005 年我返回美國。2008 年後,親貿易共識瓦解。民主黨初選中,歐巴馬與希拉蕊都主張重談北美自由貿易協定。希拉蕊在賓州對我說:「我們得改變看法。」她指控中國操縱匯率、侵權、扶持國企,並支持產業政策——這在十五年後的白宮成為現實。我一個月前在俄亥俄訪問的工人們,剛被迫教墨西哥人接手他們的職位。

經濟學家說「故事不是數據」,但我看到的這些人——就像雅加達的死者、莫斯科的儲戶——都是全球化的犧牲品。

我出生在麻州霍利奧克,家族曾在造紙廠工作,直到工廠南遷。冷戰結束初期,我報導加州的「和平紅利」——航太業裁員三分之一。無論是貿易、科技或地緣政治,失業者的補助總是不足。

幾年後,新聞業也遭遇重創。十年間報社裁員一半。我在 2015 年被彭博社裁掉。幸運的是,我找到新工作,但短暫的失業讓我更能體會無助感。


反全球化與特朗普

在雅加達與莫斯科,我見證資本流動的威力;在北京,我看到製造強國崛起;但回到美國,我親身體驗了反全球化的浪潮。

我不是保護主義者。我的人生正是全球化的體現:旅居海外、妻兒多地出生、車是日本品牌、卻產自墨西哥與密西西比。達沃斯論壇在我眼中不過是商業聚會,而非陰謀。

然而 2016 年,特朗普抓住了對全球化不滿的民怨。馬里蘭東岸一名共和黨人對我說:「全球化太多了。」

他的當選證明全球化走進死胡同。四年間,他對中國、德國、墨西哥、加拿大等國課徵關稅。2019 年他甚至宣稱要立即對巴西、阿根廷徵稅,後來卻不了了之。


疫情與供應鏈的崩解

新冠疫情爆發,首先癱瘓的正是全球供應鏈。口罩、手套短缺,晶片荒使新車難求。2021 年夏,我乘船經過洛杉磯外海,見到百艘貨輪滯留海上——這是企業過度依賴亞洲工廠的代價。半年後,俄烏戰爭推高能源價格,歐洲才驚覺過度依賴俄羅斯的愚蠢。美國開始呼籲「與中國脫鉤」,標誌舊時代的結束。


全球化的終局

我不知道未來會怎樣。但顯然,我們正漂向危險。1990 年代,美國堅信市場萬能、全球化能帶來和平;如今,政府干預與對中國的敵意成為新共識。

冷戰後的全球化賭注——過度推銷、資源不足、執行拙劣——並未兌現承諾。中國走向毛式極權與國家資本主義;俄羅斯被制裁孤立;而美國則在三任總統之下拋棄了自己創建的貿易體系。WTO 幾近失能,取而代之的是民粹、產業政策與民族主義。

更糟的是,那個以「輸出民主」開場的時代,如今以民主受威脅收場——科技不再削弱獨裁,而是強化它。


新時代的新賭注

如今,美國再度下賭注——這次是百年來最廣泛的關稅與謹慎的對外接觸。供應鏈正在重組以減少對中國依賴,即使成本更高。AI 與綠能轉型將再度撼動勞動市場,而社會安全網依舊薄弱。

我們需要的是 1990 年代所缺乏的「政策細膩度」。對中國強硬並非要走向戰爭;政府在關鍵產業中扮演更積極角色,也有其安全意義。但若無自制,這些努力將淪為浪費與裙帶主義。

我們正踏入「自助式全球化」(a la carte globalization)的新時代。它至少與原來的一樣難以駕馭——若不汲取過去的教訓,或許根本無法駕馭。


是否需要我將這篇翻譯排成可列印或學術格式(如 PDF 或 Wor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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磁磚地板上那些腫脹焦黑的屍體幾乎已無法辨認。偶爾能從皮帶扣或衣服碎片看出,這些裹在塑膠布里的焦屍曾經是某個人的丈夫、朋友、母親或孩子。躺在我腳下的死者是重塑全球經濟的強大力量的犧牲品,而這些力量最終將促成我的國家發生歷史性變革。但在1998年那個悶熱的五月下午,我卻無法知曉這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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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當時在雅加達報道這場起義,這場起義將在幾天內結束印尼獨裁者蘇哈托32年的統治。蘇哈托為了滿足國際貨幣基金組織(IMF)提出的條件,向印尼提供了430億美元維持國家運作所需的資金,從而大幅提高食品、燃料、交通和電力價格,引發了大規模街頭抗議活動。


幾天前,一場和平示威活動開始,卻演變成針對華裔店主的暴徒暴力衝突。這些店主因相對富裕而遭到當地民眾的憎恨。悶熱的太平間躺著的屍體是印尼人,他們在格洛多克購物中心被暴徒縱火焚燒致死。那天在太平間,我採訪了一位名叫塔明的男子,他正在尋找自己20歲的女兒。 「我不知道她是否還在這裡,」這位痛苦的父親告訴我。

我前一天從倫敦飛來,替一位同事代班。抵達時,機場擠滿了逃離混亂的外籍人士和印尼富人。在開往市中心的計程車上,我看到公路兩旁的田野裡熊熊燃燒著營火。雅加達的街道兩旁停滿了裝甲運兵車,車上滿載著等待命令的士兵。成千上萬的學生、活動人士和工會代表要求建立新政府,人們擔心事情會像天安門廣場一樣結束。我待了一段時間,報道了蘇哈托相對平靜的倒台,然後繼續我的下一個任務。

雅加達被焚毀的汽車
1998年5月15日,星期五,雅加達,印尼穆斯林在午間祈禱後步行回家,途中查看暴亂人群焚燒華人汽車造成的損失。 | Bullit Marquez/AP

印尼的動盪發生於亞洲金融危機爆發近一年後。這場危機始於泰國,當時在泰國經濟繁榮時期蜂擁而至的外國投資者突然撤離。動盪蔓延至其他新興市場,包括俄羅斯,俄羅斯那個時代的民主希望早已破滅。夏末未至,我來到莫斯科,報道盧布貶值導致一般俄羅斯民眾陷入貧困的後果。銀行外排起了長隊,人們紛紛提領他們能拿到的所有現金。有一天下午,我與早已下台的米哈伊爾·戈巴契夫共度了一段時光,聽他把俄羅斯的困境歸咎於所有人,唯獨沒有責怪自己。


我在冷戰時期長大,多年來一直研究和撰寫有關美蘇核對峙的文章。無論經濟狀況如何,在一個自由的俄羅斯進行報道似乎都是一個奇蹟。但我未能理解我在印尼和俄羅斯等地所見所聞的含義。我錯誤地認為,這些只是市場和民主穩步推進過程中的暫時困難。相反,它們是警鐘,在二十五年後依然迴響。

國外的困境與國內的勝利主義形成了鮮明對比。美國民眾正享受科技驅動的繁榮,失業率低,股價高。廣泛的政治共識傾向市場主導和貿易自由化。取消對商品和資本流動的任意限制似乎是正確的做法;任何一個國家都無法像任何一個州或城市那樣,生產出所有必需品。

在那些令人振奮的日子裡,全球化承諾帶來雙重勝利:國內繁榮,國際和平。誠然,將來自中國、印度和前蘇聯集團國家的約30億人融入全球經濟將帶來顛覆性的影響。而調整成本將最沉重地落在美國技能最低、教育程度最低的工人身上。但自由貿易的倡導者——在那個年代,誰不是其中之一呢? ——堅持全球化的「輸家」將獲得必要的再培訓和其他支持,以幫助他們順利過渡到新世界。同時,隨著全球化促進擁有財產的中產階級的發展,中國和俄羅斯等威權國家將不可避免地變得更加自由,而這些中產階級將要求在治理上擁有更大的發言權。

這是一個相當吸引人的理論,一度看起來甚至可能是正確的。 2002年夏天,我搬到了北京,當時中國加入世界貿易組織只有幾個月。當時的首都是中世紀與現代的交融,令人眼花撩亂。偶爾可見的驢拉馬車與成群的深藍色別克麵包車爭奪路面。中國正在發生的事情在許多方面讓我想起了二戰後席捲美國的變革。人們越來越富裕,買得起公寓,享受著父母那一代聞所未聞的中產階級舒適生活,例如電視、DVD播放器、空調和汽車。國家本身也在重塑,擁有完善的高速公路網和數十座新機場、地鐵、港口和鐵路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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參議員蘭德保羅和凱特琳傑特琳娜 | 對話

中國的變化似乎證實了全球化狂熱分子的預測。隨著中國人日益富裕,政治體制也面臨改革的壓力。在北京大學——中國最優秀的教育機構之一——的校園裡,學生告訴我,共產黨員的吸引力不大。同年晚些時候,江澤民總書記首次正式邀請資本家加入共產黨——無產階級革命先鋒隊。毛澤東曾將商人和地主詆毀為人民公敵。如今,江澤民卻將他們視為盟友。這種非同尋常的意識形態放鬆——即使很大程度上只是像徵性的——反映出,隨著經濟的變化,政治體制似乎也緩慢地重塑。一些中國農村甚至嘗試了包括少數非共產黨候選人的選舉。

在全國各地的工廠、辦公室和礦場,我看到中國正在崛起成為一個製造業強國。家電製造商海爾為美國大學生提供價格實惠的宿舍用小型冰箱,而擠滿低薪工人的紡織廠則從北卡羅來納州的工廠搶走了生意。每年,數十萬中國人前往美國學習、經商或只是觀光。

當時,很難將中國的崛起​​視為迫在眉睫的威脅。當時美國的經濟規模幾乎是中國的八倍。一旦離開中國的主要城市,那種顯而易見的繁榮就消失了。我曾帶著當時只有六、七歲的大兒子參加長城附近的童子軍露營。在鄉間健行時,我們遇到一位農民,他彎著腰,背著一捆厚厚的柴火。當他告訴我們他一年賺多少錢時,我意識到我口袋裡的錢遠不止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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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3 年 SARS 爆發期間,中國河北省的一個醫療檢查站
2003年4月29日星期二,在非典疫情期間,一名醫務人員在位於北京東部的河北省的一個檢查站檢查司機體溫,並詢問司機的狀況。 | 格雷格貝克/美聯社

我還有其他經歷,事後看來,應該引發更多疑問。 2003年春,一種不為人知的呼吸道病毒爆發,導致經濟停擺。嚴重急性呼吸道症候群(SARS)就像是新冠疫情(Covid-19)經濟影響的一次彩排。隨著人們突然生病,市中心的餐廳空無一人,農民也停止了宰殺生豬。在西雅圖,一艘滿載中國貨物的船隻停靠在碼頭,碼頭工人拒絕觸摸他們認為可能被污染的貨櫃。在北京,我們的一位外籍鄰居因為聽到政府即將宣布戒嚴和關閉邊境的謠言而驚慌失措,逃往機場。我想說,我看到了更嚴重的流行病對全球經濟的危險。但對我來說,SARS只是減少了我日常通勤中的交通。



儘管中國顯然比過去更自由,對中國公民和訪客記者來說都是如此,但政府仍然高壓。我們理所當然地認為安全部門可以隨時監聽我們的電話交談或跟蹤我們。我到附近的河北省報道非典疫情時,曾被當地官員短暫拘留。但在返回首都的路上,我和一位同事設法潛入一個小村莊,碰巧遇到一名在巡邏車裡打瞌睡的警察。另一次去東北一個煤礦小鎮時,那裡最近有礦工在一場嚴重事故中喪生。我採訪一位礦長時,官員突然出現,把我趕出鎮子,並降職了他。我寫了一篇關於共產黨迫害資本家的歷史報道,配圖是一張文革期間商人被遊街示眾的黑白老照片,結果政府審查人員把這頁從北京發行的報紙上刪掉了。

2005年,我們搬回了美國,正值國家脫軌前最後幾年的半正常。到了2008年,支持貿易的共識開始崩塌。在當年的民主黨總統初選中,巴拉克·歐巴馬和希拉蕊·柯林頓都呼籲重新談判北美自由貿易協定。我在賓州初選期間採訪了柯林頓。她坐在一位高中體育老師狹小的辦公室裡,指責中國操縱貨幣、侵犯美國版權,並操縱國內市場,使政府支持的企業受益。她也支持民主黨總統最終在近15年後實施的那種產業政策。 「我們必須調整對此的看法,」她告訴我。一個月前我在俄亥俄州遇到的工廠工人會歡迎她的言論——如果他們仍然相信政客們說的話。工廠搬遷到墨西哥的工業園區後,這些工人們失去了工作。他們最後的工作日用來培訓墨西哥接替他們的工人。

經濟學家喜歡說,軼事的複數形式並非數據,這意味著這類故事無法證明任何事情。但就像雅加達的死者和莫斯科的俄羅斯銀行搶劫犯一樣,這些中西部工廠工人也是經濟的犧牲品。我仍然理解將基礎製造業轉移到低工資國家背後的經濟邏輯。但我不明白,為什麼不能為留下來的工人提供更多幫助。幾十年來,我一直在目睹這些經濟轉型為人類帶來的代價。



我出生在麻薩諸塞州的霍利奧克,這是19世紀美國工業革命的發源地之一。我的愛爾蘭祖先曾在康乃狄克河沿岸的造紙廠工作,直到這些工作轉移到薪資較低的南方。冷戰結束後的最初幾年,我報道了所謂的「和平紅利」在南加州的蔓延。五年內,該州50多萬航空航太工人中近三分之一失業。無論是貿易、技術或地緣政治因素,現有的應對突發性失業的措施似乎都不夠。

我回到美國幾年後,我所在的行業也遭遇了類似的裁員潮。在短短十多年的時間裡,全國報業的就業人數減少了一半,因為廣告消失了,讀者也不願意為網路新聞付費。 2015年末,在當了三十多年記者之後,彭博新聞社解雇了我,這種趨勢終於讓我嚐到了苦頭。這段經歷令人不安,但我比大多數人幸運。我很快就在報業找到了一份新工作,幾年後,我的職位比之前更好了。但短暫的失業經驗讓我對其他失業的男女更加感同身受。我很幸運地拿到了遣散費。我不禁想,看著自己的積蓄逐漸耗盡,卻還要尋找一份可能永遠找不到的新工作,那會是什麼感覺?

在雅加達和莫斯科,我親眼目睹了全球資本流動的原始力量。在北京,我見證了全球製造業新領導企業的崛起。但直到搬回北京,我才真正感受到全球化的逆流——並意識到一種新的經濟模式正在興起。

我不是保護主義者。事實上,我的生活體現了全球化的前景。我和妻子以及三個孩子曾在國外生活,其中兩個孩子出生在美國境外。我們經常旅行,享受不同的文化。我車庫裡的兩輛車都掛著日本車牌,但製造地點是墨西哥和密西西比州。反對全球化的政治勢力常常讓我感到保守,甚至瘋狂。每次有人抱怨世界經濟論壇的邪惡影響,我都忍不住笑了。我曾多次參加該組織在達沃斯舉行的年會。儘管它自詡為利己主義而大肆宣傳,但它只不過是一場華麗的商業會議,絕非什麼無所不能的全球主義陰謀。



和大多數人一樣,我並不認為唐納德·川普在2016年當選總統的可能性有多大。但在競選過程中,他顯然正在利用民眾對美國及其與世界關係變化的怨恨情緒。在馬裡蘭州保守的東海岸,一位共和黨人直截了當地告訴我:“全球化太過火了。”

2021 年 10 月停泊在洛杉磯和長灘港口外的貨櫃船
2021 年 10 月 25 日,貨櫃船和其他船隻停泊在加州聖佩德羅的洛杉磯和長灘港口附近。 | Mario Tama/Getty Images

川普的意外勝利證明,不受約束的全球化已走進死胡同。這位曼哈頓商人長期以來一直是貿易保護主義者;貿易和移民是他少數幾個堅定支持公共政策議題的議題。在那些認為國際貿易導緻美國失業的選民中,64%的人投票支持川普,遠高於他46%的整體得票率。川普最強勁的支持來自沒有大學學位的白人男性;他們以71%對23%的優勢選擇了他,而希拉蕊·柯林頓則獲得了壓倒性的優勢。

川普執政四年,大部分時間都對來自中國、德國、墨西哥、加拿大以及他關注的任何國家的產品徵收關稅。川普多線貿易戰反覆無常的性質,或許讓我遲遲沒有意識到一些根本性的改變正在發生。我很容易對他那些漫無目的的咆哮置之不理,有時甚至很難認真看待他。例如,2019年12月,總統在推特上表示,他將對巴西和阿根廷徵收關稅,原因是這兩個國家涉嫌操縱貨幣——「立即生效」——但在引發軒然大波之後,他卻一直沒有真正付諸行動。



一系列事件最終改變了我的想法。新冠病毒即將對美國造成重大影響的第一個跡像出現在全球供應鏈。隨著一波波停工潮席捲工廠——首先是中國,然後是歐洲和美國——一系列商品的生產陷入停滯。突然之間,消費者無法在需要的時候獲得他們想要的東西。

第一批短缺的產品是人們在疫情期間保護自己所需的口罩、手套和濕紙巾。隨後,半導體短缺導致新車幾乎買不到。 2021年夏天,在一次報導之旅中,我乘坐帆船航行於南加州海岸外,穿過停泊在洛杉磯港外的一支貨船船隊。離岸訂單積壓船隻一度超過100艘,這種前所未有的交通擁堵凸顯了美國公司將供應鏈集中在遙遠的亞洲所帶來的風險。六個月後,烏克蘭戰爭導致大宗商品價格飆升,暴露了歐洲將經濟押注於俄羅斯能源供應的愚蠢行為。當華盛頓的知名人士開始呼籲與中國脫鉤時,這正好證實了舊有的全球化方式正在迅速衰落。

我不知道究竟什麼會取代它。我想沒人知道。但感覺我們正在走向麻煩。 25年前,華盛頓普遍認為市場能解決所有問題,將中國和俄羅斯納入全球貿易體系將鞏固和平的未來。現在,幾乎同樣確定的是,政府應該掌控經濟結果,而中國則是一個一心想毀滅我們的敵對勢力。

大衛·J·林區所著《世界上最糟糕的賭注:全球化賭博為何失敗(以及如何使其正確)》一書的封面。
阿歇特圖書集團

冷戰結束數十年後,美國對全球化的押注——過度宣傳、資源不足和管理不善——並未像預期的那樣獲得回報。從1990年代的角度來看,當前的局勢幾乎難以想像。中國非但沒有緩慢地走向多元化,反而加倍推行毛澤東時代的壓制和國家資本主義。俄羅斯實際上被逐出全球經濟,在金融制裁的重壓下逐漸衰退。或許最令人驚訝的是,美國領導人創建了基於規則的全球貿易體系,但在連續三屆總統任期內幾乎放棄了它。隨著美國官員越來越多地選擇單邊行動而不是合作參與,世貿組織變得幾乎無關緊要。曾經存在的對貿易自由化的政治支持已經消失,先是被民粹主義的憤怒所取代,然後是產業政策,最後是唐納德·特朗普凱旋重返白宮後,國家轉向內向。更糟的是,一個始於華盛頓滿懷信心地向其他國家推銷其最大出口產品——民主——的時代,卻以美國民主制度在國內受到威脅而告終,因為這位非傳統的總統決心將權力集中在白宮。美國領導人曾確信,矽谷發明的科技奇蹟會破壞專制統治。如今,他們意識到,科技更容易鞏固非民主統治,而不是威脅它。如今,美國人在國內外面臨的處境,與上一代在「歷史的終結」中所預測的完全不同。



如今,美國又一次下了重註,這次是百年來最大規模的關稅,以及謹慎的對外交往。美國正在重新設計供應鏈,以減少對中國工廠的依賴,即使這意味著成本上升。儘管「中國衝擊」已基本結束十多年,但人工智慧的興起和向低碳經濟的轉型,新的勞動力市場動盪隱現。然而,美國的社會保障體系仍然像以往一樣薄弱,這意味著在這些轉型中失去工作的工人很可能成為民粹主義陣營的新成員。

現在需要的是20世紀90年代所缺乏的那種政策細微差別,當時正值經濟學家們貶義地稱之為「超全球化」的時期。

我們應該能夠加強對華政策,而不必像國會和評論界一些人經常堅持的那樣,把軍事衝突視為不可避免的事。同樣,鑑於疫情、中國轉向國內以及烏克蘭和中東戰爭的教訓,政府在關鍵市場發揮更積極的作用以維護國家安全也是合乎邏輯的。但要防止這些努力淪為無用功、浪費和任人唯親,需要非凡的政治紀律。

我們已經開啟了「點菜式全球化」的新時代。它的管理難度至少會和最初的時代一樣大。但如果我們忽略過去的教訓,或許根本無法掌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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