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记者吴俊刚认为，特朗普对关税的痴迷适得其反，未能解决美国的经济困境，同时凸显了国际贸易中“强权即公理”的权力动态，破坏了贸易协定。
美国总统唐纳德·特朗普经常宣称“关税”是字典里最美的词。在他看来，征收关税无成本，却能带来诸多好处——几乎就像一剂万能药，可以重振美国制造业，迫使其他国家遵守规定，吸引外资，创造就业机会，平衡进出口，减轻美国人的税收负担，减少财政赤字等等。
当然，关税并非如此神奇。关税本质上是一个国家对其他国家进口商品征收的税，目的是提高这些商品的价格。这可以保护国内产业，但却是以牺牲消费者的选择为代价的。如果国内制造商的生产成本很高，即使有关税和政府补贴，他们仍然难以与更便宜的外国产品竞争，最终消费者不得不承担更高的价格。
自由贸易协定：一种共生关系？
从制造商的角度来看，更经济实惠或更有利可图的方法是将工厂迁至生产成本较低的地区，然后将产品运回销售。这就是跨国公司存在的原因。当发达国家的生产成本（包括工资、租金、税收等）过高时，许多公司会选择迁往发展中国家，以利用廉价劳动力和税收优惠。
在美国，企业凭借其大量的政治捐款拥有巨大的政治影响力。因此，企业向政府施压，要求其与其他国家签署自由贸易协定，以方便其在这些国家投资设厂。1992年与加拿大和墨西哥签署的北美自由贸易协定（NAFTA）就是一个典型例子。该协定于1994年生效，建立了北美自由贸易区。在此之前，美国和加拿大于1988年签署了双边自由贸易协定，后来该协定扩展到墨西哥。
除了这些国家之外，许多在美国势力范围内的南美国家也面临着类似的压力，不服从或不合作的政府常常被政变推翻。
建立北美自由贸易区的想法最初由时任总统罗纳德·里根在20世纪80年代初提出，但遭到加拿大和墨西哥的反对。到20世纪80年代中期，两国都改变了立场；一些人将这种转变归因于日本的经济崛起，日本对美国和加拿大都造成了出口压力。
加拿大和墨西哥最初的抵制是可以理解的，因为它们的经济实力远不及美国；取消贸易壁垒、开放市场、实行自由竞争，对它们来说自然不利。然而，美国却鼓吹“共生”理念，主张这三个地理上相连的国家也应该建立经济上的共生关系。
自由贸易协定的谈判往往充满挑战，因为双方都力图维护自身利益，难以达成妥协。此外，协定通常十分复杂，涉及诸多细节，因此谈判往往耗时数年。
然而，加拿大和墨西哥最终向其强大的邻国美国妥协也就不足为奇了。除这些国家外，许多在美国势力范围内的南美国家也面临着类似的压力，不服从或不合作的政府常常被政变推翻。
自由贸易协定对美国企业和消费者有利，但不利于就业
批评“美国帝国主义”的英国调查记者马特·肯纳德认为，美国的地缘政治战略与企业利益的扩张并行不悖。他在其著作《敲诈勒索》中指出，美国推动北美自由贸易协定和建立自由贸易区，是为了允许国内企业进入这些邻国，降低生产成本，因为这些国家的环境和劳工法规更为宽松。
这样一来，美国公司就能以更低的价格在全球销售产品。与此同时，美国产品也能涌入这两个国家的市场。虽然企业从中获利，但其反作用是，高薪的美国工人被更廉价的墨西哥工人所取代。
……鉴于美国、加拿大和墨西哥已经签署了贸易协定，理论上所有行动都应遵守协定条款——那么，关税怎么能单方面征收呢？这难道不是在贬低贸易协定吗？
美国接受中国改革开放似乎也基于类似的考量。开放中国市场对美国企业有利，大量美国和西方资本涌入中国，迅速将中国变成了世界工厂。其结果是，大量廉价商品涌入美国和西方市场，惠及消费者，但也导致美国工人大量失业。
肯纳德认为，所谓的自由贸易实际上赋予了美国在贸易关系中发号施令的自由，迫使其他国家创造有利于美国商品流入的经济环境。这一自由化进程使美国企业得以扩张并大幅获利，但也掏空了国内产业，并成为美国贸易逆差的主要原因，因为进口产品比国内产品更便宜。这正是美国目前面临的问题。因此，特朗普认为关税可以解决这个问题。他反复声称关税将吸引企业回流美国，并旨在通过降低企业税来吸引更多投资。
特朗普挥舞关税大棒，却扮演受害者
最具讽刺意味的是，特朗普坚称加拿大、墨西哥等国正在占美国的便宜。正如前述分析所示，美国推动自由贸易或全球化的主要目的是让本国企业受益，利用其相对于其他国家的资本和技术优势。现在看来，声称事实并非如此似乎有些荒谬。
此外，鉴于美国、加拿大和墨西哥已经签署了贸易协定，理论上所有行动都应遵守协定条款——那么，如何能单方面征收关税呢？这难道不是在贬低贸易协定吗？
以汽车行业为例，特朗普提议对加拿大和墨西哥汽车产品征收25%的进口关税，令人费解。他声称加拿大“偷走了”美国汽车产业，但实际上，美国汽车公司利用北美自由贸易协定（NAFTA）的免关税条款，在加拿大和墨西哥设厂，将零部件或成品运回美国，形成了一体化的市场生产模式。在特朗普第一任期内，迫于美国的压力，该协议重新谈判，最终形成了2.0版，允许美国更多地进入加拿大和墨西哥市场。
归根结底，这关乎权力和支配地位的行使，大国压倒小国，强者欺负弱者。“强权即公理”的原则在国际贸易中也清晰可见——霸凌者是无法讲道理的。
这是一项互惠互利的贸易安排，显然对美国制造商有利，那么怎么能说加拿大偷走了美国汽车工业呢？同样，声称其他国家利用关税占美国便宜也不符合事实。归根结底，这关乎权力和主导地位的争夺，大国凌驾于小国之上，强者欺负弱者。强权即公理的原则在国际贸易中也显而易见——霸凌者是无法讲道理的。
无论特朗普多么霸道，数十年的全球化和劳动分工已经将世界经济紧密交织在一起。无论人们如何试图逆转全球化，美国制造业霸主地位的时代已经结束。
更重要的是，过去几十年来，其他国家逐渐形成了自身的优势，削弱了美国的竞争力，意味着美国产业不再能够独霸全球。这才是美国面临的真正问题，也是其当前焦虑的根源。然而，这些问题并非挥舞关税大棒、推行保护主义就能解决的。贸易战虽然没有硝烟，但却可能对各国经济和全球贸易造成致命打击，对双方都造成损害。显而易见的事实是：贸易战没有赢家。
本文首发于《联合早报》，题为《国际贸易中的强权和公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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