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解羅馬正確，理解美國錯誤
新的帝國史太英國化了。
作者是專門研究羅馬經濟和軍事的歷史學家 布雷特·德弗羅 (Bret Devereaux) 。
2017 年 11 月 3 日，羅馬古羅馬廣場遺址。 Alberto Pizzoli/AFP via Getty Images
在《帝國為何衰落：羅馬、美國和西方的未來》一書中，彼得·希瑟和約翰·拉普利著手完成一項他們非常熟悉的任務，從羅馬帝國的衰落中汲取教訓，以應對即將到來但又不知何故從未到來的美國主導的全球秩序的崩潰。事實上，將美國與羅馬進行比較 ，特別是比較其衰落，是一種老套且久經考驗的流派。
《帝國為何衰落：羅馬、美國和西方的未來》，彼得希瑟和約翰拉普利著，耶魯大學出版社，200頁，27美元，2023年9月出版
然而這本書卻有著明顯的英國視角。鑑於作者分別來自倫敦國王學院和劍橋大學，這並不奇怪，但對於太平洋與大西洋同等重要的西方全球秩序來說，這卻顯得有些不協調。因此，儘管希瑟和拉普利對整個晚期羅馬帝國提供了精湛的視角，
但他們卻從邊緣的角度來描繪現代西方「帝國」的明顯衰落。
美國在全球的大部分情況都沒有出現在敘述中。雖然歐盟、英國脫歐和北約頻繁出現，但太平洋經濟和外交基礎設施卻很少出現：跨太平洋夥伴關係協定、四方安全對話和東南亞國家聯盟都沒有出現在書中。英國國家醫療服務體係有一個索引條目，但美國-墨西哥-加拿大協定（即北美自由貿易協定）卻沒有。這是關於羅馬帝國的衰落，但也可能出自羅馬時期的希臘，或羅馬時期的英國，其影響更多的是英國衰落主義而非美國現實。這也是一個老生常談的比較；人們擔心大英帝國可能會像羅馬帝國一樣過度擴張並走向衰落，這種擔憂至少可以追溯到 19 世紀末英國首相威廉·格萊斯頓和拉德亞德·吉卜林。作為一部羅馬歷史，這本書令人著迷，但作為我們這個時代的教訓，它卻不太可靠。
托馬斯·科爾於1836年創作的《帝國的歷程：毀滅》。圖片來源：Fine Art Images/Heritage Images／Getty Images
希瑟和拉普利的基本見解看似簡單：
帝國本質上改變了最初促成其崛起的財富和權力結構。
羅馬的地中海帝國在各行省和邊境地區建立了新的經濟和政治權力中心。同樣，他們認為「西方」帝國已經改變了全球格局。西方所創造的全球化經濟，最初是為了榨取利益，卻為發展中國家創造新的財富和生產中心創造了肥沃的土壤。隨著經濟生產中心沿著西方列強自己開闢的貿易路線轉移，這些國家自身的經濟開始去工業化，西方在全球 GDP 中的份額開始下降。
同時，這些新精英的利益與舊帝國中心的利益並不完全一致，從而導致了緊張。希瑟和拉普利特別追溯了塔塔家族的故事，他們是孟買最成功的商業家族之一，不僅包括他們新積累的財富，還包括他們在 19 世紀 90 年代從英國轉向印度民族主義的政治轉變；這只是歐洲舊帝國反復出現的故事的一個例子，而且毫無疑問，今天的故事正在發展中國家重演。
希瑟和拉普利堅持認為，
西方必須抵制試圖讓時光倒流以「『讓美國再次偉大』（或英國或歐盟）」的誘惑。
相反，
中國應該適應自己創造的這個新世界，聯合起來形成一個更大的集團，不僅包括帝國主義列強，還包括「與西方老牌列強共享重要文化和製度遺產」的發展中國家，
同時在國內進行改革，減少具有社會腐蝕性的經濟不平等。
由左至右：巴基斯坦將軍帕爾韋茲·穆沙拉夫、中國國務院總理李克強、美國國務卿亨利·基辛格和義大利總理西爾維奧·貝盧斯科尼。 由左至右：巴基斯坦將軍帕爾韋茲·穆沙拉夫、中國國務院總理李克強、美國國務卿亨利·基辛格和義大利總理西爾維奧·貝盧斯科尼。 
民眾聚集在巴黎舉行示威活動，聲援巴勒斯坦人民。 民眾聚集在巴黎舉行示威活動，聲援巴勒斯坦人民。 
一名女子在義大利費拉拉的歷史中心騎自行車。 一名女子在義大利費拉拉的歷史中心騎自行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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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瑟和拉普利以一個過於簡潔的敘述開篇，講述了人們對羅馬晚期世界的理解是如何改變的。他們簡略的史學研究顯示，愛德華·吉本所提出的經濟衰退的悲觀論調幾十年前就已被考古學所取代，考古學表明，羅馬帝國晚期各省經濟繁榮昌盛。但關於晚期羅馬經濟的性質及其衰落的爭論——希瑟是這些爭論中的主要爭論聲音之一——是複雜且持續不斷的。然而，仍有不少指標顯示四世紀和五世紀經濟嚴重衰退。沃夫岡·利貝舒茨（Wolfgang Liebeschuetz）的《羅馬城衰亡史》收集了證據，證明早在公元五世紀最終崩潰之前，羅馬帝國的許多地方就已經開始衰敗，而安德魯·威爾遜（Andrew Wilson）和賈斯汀·萊德旺格（Justin Leidwanger）的著作則表明，儘管公元地理分佈不均衡，但始於公元 300 年代的是真實而顯著的均衡。同時，威廉·瓊曼在一篇題為「吉本是對的」的文章中，匯集了各種繁榮指標，表明這一時期生活水平已經在下降。讀者對這場辯論幾乎一無所知，只是將廣泛的共識轉變為另一種看似穩固的共識。
然而，希瑟和拉普利所呈現的關於羅馬晚期世界的景像是令人信服的，而且表達得非常精彩。
羅馬的經濟整合最初是為了讓帝國中心更有效地利用其征服的省份，這導致了各省出現了新的財富和新的精英，進而改變了權力中心。
這一點可以透過四世紀高盧地方詩人出身的政治家德西姆斯·馬格努斯·奧索尼烏斯與他同時代的勢利的羅馬貴族參議員昆圖斯·奧勒留·西馬庫斯之間的對比得到生動地體現。
在邊界的另一邊，羅馬經濟的介入創造了羅馬邊界之外的新人口和財富中心。
這些財富，加上與可怕的羅馬軍事機器相鄰而產生的軍事壓力，
反過來又使萊茵河和多瑙河對岸的領導人有能力建立更大、更持久、更強大的政體。
同時，
公元二世紀羅馬帝國再次向東方發動侵略，導致更強大的競爭對手薩珊帝國的出現，羅馬帝國陷入了一系列代價高昂、難以承受的衝突。
羅馬塑造了自己的敵人——
作為帝國衰落部分原因是因為它們改變了自己的基礎，然後又無法適應這些變化這一論點的證明，對晚期羅馬帝國的處理既有能力又有用。
2002 年 7 月 3 日，人們聚集在華盛頓美國國會大廈觀看獨立紀念日慶祝活動的彩排。 Manny Ceneta/AFP via Getty Images
晚期帝國的敘事又與西方的類似物交織在一起。雖然這本書的標題是《帝國為何衰落》，但它並沒有比較兩個帝國，而是比較了一個帝國，即羅馬帝國，與一個相當鬆散的國家和文化群體，即西方。許多西方國家都擁有真正的帝國，並將其他西方帝國主義列強視為主要競爭對手。作者們將 1800 年至今的歐洲和歐美權力格局轉變為「西方」單一帝國的煉金術可能具有欺騙性。首先，它將三個截然不同的時代混為一談：
第一次世界大戰前主要由西歐帝國定義的多極時代；
第二次世界大戰至1991年，美國和蘇聯所定義的兩極時期；
最後，從 1991 年到現在，是美國佔據主導地位的時代。
將這些時代合併為一個「西方」會掩蓋這三個不同時期的真正差異。
西方亞非「邊緣」地區擺脫極端貧窮的偉大運動不是屬於世界大戰前的殖民時代，而是屬於戰後時代，甚至主要是屬於後冷戰時代。
同樣，中國經濟的快速成長和中華人民共和國影響力的不斷增強在很大程度上也是冷戰後的現象。
這可能不會對本書關於帝國和變革的潛在論點造成致命影響，但它意味著西方不是一個單一的帝國秩序，而是一個帝國秩序的連續體，每個帝國秩序都在逐漸破壞自己的基礎。將歐洲殖民帝國與當今的國際秩序視為一個整體，既澄清了事實，也模糊了事實，這並不是因為美國注定要無限期地建立帝國，而僅僅是因為美國主導的世界秩序不是英國秩序的直接延續，美國和英國在世界財富和權力中心轉移方面的經歷也不相同。
然而，作為對美國霸權現狀的描述，這本書感覺有些過時，其最後幾章中提到的許多衰落跡象最近已經停止甚至逆轉。這提醒我們，地緣政治敘事實際上是多麼不確定——2023 年的前景與 2019 年的前景截然不同。
中國遠非必然崛起，而是步履蹣跚，現在的問題不再是中國經濟何時會超過美國，而是它是否會達到名義經濟平價。
希瑟和拉普利曾稱讚中國將很大一部分國民所得用於投資的優勢，但隨著中國經濟成長放緩、債務水平甚至超過美國，而政府又難以刺激私人消費，這一趨勢越來越像一個陷阱。
同時，正如作者簡要提到的，西方聯盟在應對俄羅斯入侵烏克蘭的行動中展現了新的力量，而美國作為一個由大多數富裕和民主國家組成的大聯盟的領導者的地位則顯得更加強大。
作者認為，收入不平等是社會腐敗日益嚴重的跡象，而自 2022 年以來，美國的收入不平等一直在下降，同時美國經濟不斷增強，實際工資也出現了有限但顯著的增長。
2020 年 8 月 12 日，在英國切斯特，一名行人走過一家關門的商店，櫥窗裡貼著停業海報。保羅·埃利斯/法新社透過蓋蒂圖片社
當然，這些都不適用於英國，英國去年收入不平等現象加劇，經濟持續瀕臨衰退，英國作為世界大國的地位也逐漸淡出人們的視野。作者將與印度和南非等國家的接觸描述為“與舊邊緣地區的接觸”，但對美國來說，這些國家並非舊殖民地，而是潛在的新朋友。事實上，作為大英帝國崩潰的類比，這本書的方法非常恰當。
大英帝國創造了新的省級精英階層，他們的利益與舊帝國中心的利益並不完全一致，就像晚期羅馬精英和他們的跨境「野蠻人」同行一樣。
隨後，當兩次世界大戰中大國之間的競爭削弱了帝國中心的實力和財富時，就像羅馬與薩珊王朝的戰爭一樣，整個帝國開始分裂。
正如羅馬人面對衰弱的反應往往是加強孤立主義，使得帝國的殘餘更加虛弱一樣，
英國也轉向了內部，越來越迴避與歐洲社會和新移民的必要接觸，作者自己也指出了這一點。
《帝國為何衰落》一書中的洞見至今仍然有效：
如果羅馬帝國和大英帝國所創造的世界讓他們走向毀滅，
那麼，如果他們不適應自己所創造的變化，
那麼美國及其盟友在二戰廢墟中創造的世界也可能讓他們走向毀滅。
我可以理解為什麼人們很容易將美國視為一個帝國；然而，它與羅馬或其他偉大帝國（例如蒙古帝國、納粹帝國等）相比，是一個非常不完美的類似物。
缺少了一些東西：透過征服來擴張的信念和承諾；皇帝統治或帝國專制，政府權力強大；以及天生優越性的假設。
美國是一個偉大的國家。我國擁有豐富的自然資源和得天獨厚的自然優勢，在世界上具有得天獨厚的地緣政治地位。
最憎恨、最怨恨或最排斥美國的國家和人民也是行為惡劣、給自己帶來麻煩的國家和人民：例如俄羅斯（前蘇聯）、北韓、伊朗、古巴等。
我想到的是「全球警察」這個詞......罪犯不喜歡警察......
現在的俄羅斯聯邦似乎是一個帝國，而普丁看起來更像皇帝而不是總統。俄羅斯憲法和法院並不限制他。普丁可能會透過一場征服戰爭使他的國家流血和破產...
（已編輯）
在美國以外，沒有人否認它是一個帝國。它甚至曾經擁有，現在仍然擁有殖民地：菲律賓、夏威夷、波多黎各等。它是否仁慈並不是一個重要的區別：帝國主義意識形態始終建立在將文明與和平擴展到不同民族乃至全世界的理念之上，這可以說是國際政治中最仁慈的了。您與納粹德國的（有缺陷的）比較完美地說明了這一點：儘管它據稱是第三個“帝國”，但它並不是一個跨國文明項目，而只是一個由德國人發起並為了德國人的征服項目。
話雖如此，我很清楚，儘管美國在以色列-巴勒斯坦問題等問題上存在許多失誤，但它實際上是世界上最仁慈的帝國。但這種仁慈並不會使它失去帝國的資格。
我認為你的觀點有些天真。
例如，您批評我將中國與納粹德國進行比較，但是，您卻沒有提及我將中國與蒙古大軍以及他們征服的龐大帝國（儘管短暫）進行比較。
如果回顧歷史，就會發現帝國的建立都是由征服所推動的。這些帝國的領導者，完成了大部分的征服，都是精力充沛、富有遠見、魅力非凡（至少在早期）和軍事化的。
“……沒有人否認美國是一個帝國。”
將其視為帝國的主要人群是那些接受美國霸權特徵、在世界重要領域（媒體和好萊塢、資本市場、法定貨幣、公海（即遠洋海軍力量）等）損失最大的人。
例如，如果我聽到阿拉伯人滔滔不絕地談論美國的強權、美國的過錯等等，我會感到驚訝嗎？不，我已經聽過很多次了，考慮到他們政治經濟的腐敗和功能失調，這真是可悲。
美國政治體系顯然限制了人們僅僅為了獲得更多土地和臣民而發動征服戰爭的動機。如果這是真的，那麼中美洲和南美洲顯然是首要目標。
世界上每個人都知道，美國人在基因或文化上並不優越；我認為美國人太狹隘了，大多數人甚至不知道或不關心這個事實！
納粹德國和蒙古帝國根本無法相提並論。蒙古帝國其實是一個多種族、多文化的國家，也是文明的載體。你犯的錯誤是停留在征服階段，這確實總是殘酷的，但除非你將帝國定義為“一個征服的組織”，否則帝國的不同之處在於征服之後發生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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