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經國的青年軍幹部,現在已以政工人員之姿回到軍中復設的政治部工作。他們負責查察、過濾數十萬前往臺灣的老百姓。蔣經國還有其他特殊任務。一月中旬某天夜裡,他持父親手諭,率領一群武裝政工人員帶著卡車隊來到上海中央銀行。蔣經國先去載了央行總裁俞鴻鈞,俞恭敬地打開金庫,看著士兵把金塊、銀幣、外國鈔券一箱箱搬上卡車。不久,海軍一艘艦艇載著大筆財物沿黃浦江而下,駛往廈門-不是臺灣。這是中國財物運往臺灣兩船次的第一批。經過廈門再轉臺灣,是委員長要讓毛澤東搞不清他要退守何地的策略之一。
一九四八年底,經國也負責把第一批為數上千的北平故宮博物院藏品,用兩艘海軍船艦運到臺灣。一九三一年日本占領東北之後,蔣介石下令將一萬九千多箱故宮珍藏,先運到上海、轉南京,再溯長江、過三峽而至重慶,藏在四川山區。一九四六年,它們回到南京,但迄未開箱。一九四九年一月,經國又督導另外兩次運載任務,連同這批藏品的典藏人員一起送到基隆港。總計約有三千八百箱運到臺灣,占全部藏品的百分之二十二,不過它們是故宮收藏的精華。
一月六日,解放軍終於對困守在安徽青龍集、又冷又餓的杜聿明部隊發動攻擊。杜聿明拍電報給委員長說,他已盡了全力,準備做最後的反攻。他提到因為最近捐了一顆腎給他的兄弟,導致腎臟疼痛。蔣答覆說他身邊沒有其他具備作戰經驗和鬥志的高階將領可以替換杜。接下來幾天,杜聿明部隊在共產黨徵集民伕所挖的同心圓壕溝中,和共軍進行激烈的白刃戰。一月九日,杜以電報報告,他的精銳部隊已全部摧毀,他和殘部只能「戰鬥到底」。蔣告訴杜,次晨會派一架飛機去接他出來。可是,次日黎明,蔣獲悉解放軍已犁庭掃穴、圍捕杜及其殘部。在第二次緬甸之役告捷的這位Y部隊名將,證明他英勇、忠誠直到最後一刻:接下來二十五年,杜的身分都是戰俘。由於認為對杜聿明及其部屬應負責任,蔣自我安慰,慶幸沒有早早下野交出總統大權。他在日記寫下:「我問心無愧。」
一月中旬,毛澤東發表和談八條件:包括懲處戰犯(除了宋慶齡之外,蔣、宋家族統統在列);廢除「偽憲法」;「依據民主原則改編一切反動軍隊」。換句話說,國民黨要無條件投降。若情勢反過來,蔣也會有同樣的要求。
四天後,蔣主持最後一次會議。當出席人士多數主張停火、和談時,蔣表示他預備放棄總統職位。一月二十一日,他非正式地「引退」,交出中華民國總統和三軍統帥的權力,但他不是「退休」或「辭職」。副總統李宗仁明白此語意的重要性,因此李只是「代總統」。蔣還留著國民黨總裁的身分,還保有多數國民黨殘存將領的支持。
次晨,蔣再次扶案寫下他簡短但十分坦誠的分析,檢討一度強大的政府何以潰敗。這一次,他沒有責怪馬歇爾或美國。他說:「此次失敗之最大原因,乃在於新制度未能適合現在之國情與需要,而且並未成熟與建立,而舊制度已放棄崩潰,在此新舊交接緊要危急之一刻,而所恃以建國救民之基本條件完全失去。」他再度暗示致命之失是他領導的黨、軍不團結、分裂、無紀律,還有他本身未能建立一個現代化、有效率的組織。他的結論是「今後立國建軍,以確立制度為最重要」。
蔣從來沒從國家偷錢,也沒有私有的金庫。為了支應他遷到臺灣之前的開銷,他向陳立夫主持的中國農民銀行辦貸款,借了一百萬元快速貶值中的金圓券(依那時的官方匯率為一萬美元)。同一天,委員長和長子蔣經國坐一輛黑色大轎車,在維安車隊的陪同下前往紫金山。經過二十分鐘的車程,父子倆來到孫中山陵寢。中山陵的拱門鐫刻著很可能是蔣親選的兩個字:「博愛」。下了車,父子倆緩緩走上八段的陡石梯,偶爾佇足休息。他們把保鑣留在外頭,兩人獨自走進陵寢,在中國現代革命之父的雕像前,直直站著、低頭不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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