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任何一位總統能在如此短的時間內取得如此多的成就。但川普面臨的最大挑戰，還在於習近平領導下的中國。
2025年10月15日晚上8:00（美國東部時間）
美國憲法規定總統是三軍統帥。這是一項莊嚴而艱鉅的責任。它擊垮了林登·約翰遜，讓巴拉克·歐巴馬白髮蒼蒼，也加速了喬·拜登步入老年。許多選民最終會投票給更符合三軍統帥形象的候選人。我曾經是眾多難以想像卡瑪拉·哈里斯擔任這角色的人之一。
你可以對唐納德·川普褒貶不一，但他天生就具有領導能力。他不僅能輕鬆應付這份工作帶來的種種挑戰，而且還做得更多。今年，他已經搖身一變，成為了「首席顛覆者」。
他的「交易的藝術」——先拋出驚人的報價，然後進行幕後運作和談判——在短短九個月內就在國內外取得了變革性的成果，本週達成的加沙協議甚至一度讓他的眾多批評者啞口無言。但川普的連勝勢頭能否持續，很大程度上取決於他如何應對迄今為止最大的挑戰：一個日益強勢的中國，以及一個同樣雄心勃勃的顛覆者。
正如H·L·門肯所言，「民主的理論是，普通民眾知道自己想要什麼，並且理應得到他們想要的，而且要付出巨大的努力。」今年，川普確實讓美國選民「得到了」他們想要的。他們想要限制移民，而他們以驚人的速度如願以償。根據國會預算辦公室的數據，在喬·拜登執政期間，美國的淨移民人數平均每年為260萬人，但由於南部邊境的關閉和新一輪嚴厲的遣返行動，今年的淨移民人數將驟降至僅40萬人。美國企業研究所（AEI）和我所在機構的預測顯示，2025年的淨移民人數甚至會更低，可能為零，甚至出現負值。
選民們對喬·拜登的通膨政策感到不滿。 8月消費者物價通膨率為2.9%，略低於川普就職以來的水平，僅2022年夏季通膨率的三分之一。自就職日以來，油價已下跌23%。即使將平均關稅提高到1934年以來的最高水平，也幾乎沒有導致通膨上升。
至於過去十年席捲美國高等教育界、如同病毒般蔓延的「覺醒」狂熱，川普已經用火箭筒進行強力打擊。我並不樂見聯邦政府乾預大學管理。但就推動那些不可能自發性發生的變革而言，川普的「火箭筒」似乎比馬斯克當年用電鋸對付聯邦官僚機構的手段更有效。
簡而言之，沒有哪位總統能像他這樣迅速兌現如此多的競選承諾。這不僅體現在100天內簽署的217項行政命令，也體現在社群媒體上源源不絕的「真相」以及幾乎每天與媒體的互動。如果你去年就渴望“氛圍轉變”，那麼你真的如願以償了。如果你討厭川普，或許你只是討厭我們所處的時代。因為川普就是時代精神的化身，就像高爾夫球車一樣。
正如門肯所暗示的那樣，問題在於選民並不真正希望他們的願望「徹底」實現。根據RealClearPolitics的民調平均值，川普的淨支持率為-6.3個百分點，而1月時為+6.2%。如果逐項分析民意，這一點就更加明顯了。他對經濟的淨支持率為-15%；通膨的淨支持率為-27%。
在移民問題上，出現了反彈，許多美國人顯然對川普嚴厲的移民政策感到不滿。根據蓋洛普7月公佈的民意調查，希望減少移民的選民比例已從去年的55%驟降至如今的30%。創紀錄的79%的美國成年人現在認為移民對國家有益。 35%的選民認同川普對移民議題的處理方式，而62%的選民不認同。
距離中期選舉還有一年多的時間。儘管民主黨似乎無法接受2024年大選失利的原因，而且他們的城市支持者也樂於接受像佐蘭·馬姆達尼這樣的民主社會主義者，但該黨仍然有能力贏回眾議院的控制權。即使就業率接近充分就業，川普的支持率也下滑。而且，正如總統連任期間經常發生的那樣，一個正在悄然發酵的醜聞正在醞釀——神秘的杰弗裡·愛潑斯坦檔案，原本計劃公開，但最終卻不了了之。
我們也不應忘記已開發經濟體正在醞釀的債務危機。法國和日本的長期利率已經大幅攀升。如果將川普的「宏大法案」和關稅的影響加在一起，美國今年的財政赤字預計將達到1.8兆美元，僅比去年略有下降。目前，公共債務總額佔GDP的比重已達124%，高於二戰後的水準。
簡而言之，儘管川普最激動的批評者們仍在預言共和國將滑向獨裁統治，但如今美國的政治依然處處照舊。例證一：最新的政府停擺已持續兩週。例證二：針對本屆政府提起的439件訴訟，其中許多訴訟似乎都可能敗訴。例證三：參議院仍在審議119項政府職位提名。
另一方面，這位「首席顛覆者」在國際舞台上不斷取得進展。這一點在中東地區尤其明顯，倖存的以色列人質的痛苦煎熬在本週戲劇性地結束了。我們先是看到了人工智慧生成的略帶諷刺意味的“加沙裡維埃拉”願景，隨後又看到了一個富有想像力的20點計劃，該計劃既包含解決人質危機的短期方案，也包含一項大膽的長期計劃，即由一個“技術官僚、非政治的巴勒斯坦委員會”負責“臨時過渡治理”，並由一個由一個由一個由唐納德·特朗普擔任主席、前總理特朗普的“臨時過渡。
最後一部分聽起來或許難以置信。但上週真正重要的是海灣國家以及土耳其願意接受川普的計畫。總統女婿賈里德·庫許納的回歸最終敲定了這項協議，這提醒人們，川普第一屆政府最令人矚目的成就莫過於促成以色列與幾個阿拉伯國家之間的《亞伯拉罕協議》。哈馬斯於2023年10月7日發動攻擊的真正目的，是為了破壞該進程的下一個階段，即建立以色列與沙烏地阿拉伯之間的新關係。如果這項進程能夠重回正軌，那將是一項非凡的外交挽救壯舉。
同樣具有破壞性的還有川普政府對委內瑞拉尼古拉斯馬杜羅犯罪政權的軍事施壓政策。在本世紀的大部分時間裡，美國在拉丁美洲一直是個無力回天的力量。先前阻止委內瑞拉崩潰的嘗試都以失敗告終。但透過對走私毒品的船隻發動空襲，川普正狠狠打擊馬杜羅的要害。其目的顯然是為了在其腐敗的警察和安全部隊內部製造分裂。
我們目前目睹了自羅納德·雷根入侵格林納達以來，美國在加勒比地區規模最大的軍事集結——這有力地表明門羅主義捲土重來（不妨稱之為“唐·羅主義”）。上週，馬杜羅的談判代表準備向美國提供委內瑞拉石油和其他礦產資源的許可，這一消息證實了加拉加斯日益加劇的恐慌。
當然，並非所有破壞性措施都奏效。川普與普丁之間備受批評的「兄弟情」似乎在8月阿拉斯加峰會後出現了裂痕，當時俄羅斯總統拒絕了川普結束烏克蘭戰爭的提議。另一方面，歐洲人現在明白，維護烏克蘭作為自身與普丁之間的獨立緩衝地帶，是他們自己的責任。在6月海牙北約峰會上，川普實現了自尼克森以來歷任美國總統都未能達成的目標：他迫使歐洲人承諾將國防開支從佔GDP的2%提高到5%。此外，川普實際上已經停止了美國對烏克蘭的大部分援助，轉而向歐洲人出售「戰斧」巡航飛彈，歐洲人可以根據自身意願將這些飛彈贈送給基輔。
然而，這位顛覆者首腦面臨的最大挑戰仍然是中國。
值得注意的是，10年前，川普挑戰了兩黨共識，即中國的經濟崛起是“雙贏”，對美國也有好處，以此來吸引美國選民。自1980年代以來，川普主義的核心思想一直是自由貿易不是公平貿易，美國被競爭對手和盟友都愚弄了。
2017年的《國家安全戰略》使華盛頓走上了與中國競爭甚至對抗的新道路。這始於對中國進口商品加徵關稅，但很快就升級為針對中國科技公司的措施。
然而，川普對華態度一直存在矛盾。儘管他第一屆政府中的其他人似乎急於從貿易戰走向新冷戰，但川普本人卻更傾向於利用關稅和出口管制來談判達成一項能夠使美中貿易環境更加公平的協議。
儘管川普第二任期內的對華鷹派人士一直主張提高關稅、加強出口管制，尤其是在半導體領域，但川普仍然積極尋求與習近平主席通話、會面或舉行峰會，因為他相信達成那份難以捉摸的貿易協議並非不可能。為此，雙方達成了一項協議，以確保TikTok在美國的運作。
直到上週四，我們似乎還以為川普和習近平將在本月稍晚於韓國舉行的亞太經合組織（APEC）會議上會晤。然而，中國隨後加強了力度。在台灣問題上，中國發出訊號，希望美國能更明確地表達其反對台灣獨立的立場。此外，中國也擴大了對稀土的出口管制──此舉可能將所有中稀土和重稀土元素納入北京的出口管制體系。
要理解這為何如此重要，就必須了解當今「第二次冷戰」的獨特性質——這是兩個經濟緊密相連的超級大國之間在意識形態、技術和地緣政治層面的競爭。不可否認，習近平主席已實現其雄心勃勃的「中國製造2025」計畫中的諸多目標，該計畫旨在確立中國在全球製造業前沿的主導地位。中國電動車正在蠶食全球汽車市場。中國正在建造的太陽能和風能發電裝置容量超過了世界其他地區的總和。
中國真正的飛躍體現在電力生產方面。短短14年間，中國的發電量就從與美國持平躍升至超過美國的兩倍以上。誠然，中國目前仍大量消耗煤炭，且在油氣生產方面落後美國。但另一方面，中國在關鍵礦產資源領域佔據主導地位，開採了全球約三分之二的稀土資源，並加工了約90%的稀土產品。
今年春季的貿易戰中，稀土成為一張王牌。 4月初，隨著中美關稅飆升，北京方面表示將開始對某些稀土金屬的出口實施許可證制度。 5月份，中國稀土磁鐵的出口量較去年同期暴跌74%，汽車製造商一片嘩然。 5月中旬，中美在日內瓦達成停火協議後，北京承諾放寬相關限制。
上週五，川普顯然很不高興，他在Truth Social網站上明確表達了這一點。 「從來沒有人見過這樣的事情，」他抨擊中國新的、範圍更廣的稀土限制。 「我一直覺得他們一直在伺機而動，現在，不出所料，我的預感是對的！……但美國也擁有壟斷地位，而且比中國的更強大、影響範圍更廣。我只是沒有選擇使用這些地位，以前也從來沒有理由這麼做——直到現在！”
川普似乎取消了與習近平的會晤。週五晚些時候，他宣布了威脅要採取的反制措施：「對中國加徵100%的關稅，這還不包括他們目前繳納的任何關稅」——換句話說，就是恢復4月份事實上的禁運——外加「對所有關鍵軟體實施出口管制」。然而到了周日，川普又恢復了他之前的緩和姿態：“別擔心中國，一切都會好起來的！備受尊敬的習近平主席只是心情不好而已。”
川普真的有影響力嗎？我認為有。中國已經開發出像DeepSeek這樣極具競爭力的AI模型，但AI需要越來越強大的運算能力，而這又需要越來越先進的半導體。中國國內半導體生產正在快速成長，但主要集中在適用於汽車的傳統晶片上，而非AI資料中心。中國使用的AI晶片大多是由美國的英偉達設計，並由台灣的台積電製造；許多晶片是透過走私進入中國的，以規避美國的管制。如果稀土是我們的瓶頸，那麼最先進的晶片就掌握在中國手中。
歷史對這位「顛覆者」的最終評判，或許取決於這場不斷升級的科技戰爭的走向，這也合情合理。自從克萊頓·克里斯坦森在1997年出版的《創新者的窘境》一書中提出「創新顛覆」的概念以來，矽谷就對顛覆性創新趨之若鶓。彼得·蒂爾是第一個意識到川普有可能顛覆美國政壇的創投家。他那天才般的洞見也讓他被舊金山視為異端而遭到排擠。然而到了2024年，越來越多的科技巨頭認同了他的觀點，其中包括伊隆·馬斯克和馬克·安德森。川普之所以贏得他們的支持，最主要的原因是他承諾的人工智慧監管力道遠低於拜登-哈里斯政府的威脅。
毫無疑問，川普2.0不僅擾亂了美國國內政治，也擾亂了國際秩序。一切都回不去了。拜登時期就曾嘗試過，結果慘敗。 1945年後的秩序已經終結：兩黨在自由貿易和美國主導的集體安全體系方面達成的共識已經蕩然無存。
但川普並非當今世界唯一的顛覆者。站在紅色陣營的是習近平主席。他也想顛覆1945年以來的世界秩序——但他的方式是把中國放在第一位，而不是美國。而且，他也同樣善於發現對手的弱點。
這場風暴或許會過去，但第二次冷戰遠未結束。任何自信預測其結局的人都是在虛張聲勢。
Niall Ferguson 是史丹佛大學胡佛研究所米爾班克家族資深研究員，也是顧問公司 Greenmantle 的創辦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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