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克蘭作家謝爾蓋·格拉西莫夫說，俄羅斯正在按照監獄戰爭的規則作戰，勝利者不是最強者，而是最殘忍者。但普丁的統治卻很糟糕。
謝爾蓋·格拉西莫夫
9分鐘
2025 年 8 月，一架俄羅斯無人機再次襲擊了哈爾科夫的一棟住宅大樓。
維亞切斯拉夫·馬夫里切夫/烏克蘭全球圖片/蓋蒂
晚上11點左右，第一聲爆炸在哈爾科夫上空迴盪。燈光熄滅了，但幾分鐘後又亮了起來。然後又是一聲爆炸——燈光再次熄滅，這次持續更長。隨後，更多爆炸接連不斷。橙色的光芒照亮了天空。我走到屋前。我環顧街道兩旁；空無一人。我從未見過這區域如此空曠。沒有電燈，四周一片漆黑，但低垂的雲層反射著火焰，仍然照亮了周圍的環境。
幽靈般的光芒讓你感覺自己彷彿置身於水族館，只不過玻璃牆其實是建築物的黑色輪廓。我走進一個遊樂場。那裡有鞦韆、沙坑和長椅。從這裡，映照著地獄之火的天空清晰可見。我頭頂上方不斷閃爍著明亮的火焰，然後一陣滾動的噪音傳過街道。突然，周圍又變得非常安靜——安靜到我能聽到有人在窗戶後面說話。
一名男子試圖說服一名女子打電話給所有親戚，要他們立刻躲進走廊。然後，男子將煙蒂扔出窗外，煙蒂緩緩墜入黑暗，直到另一道閃電將街道籠罩在耀眼奪目的橙色光芒中。今天，所有俄羅斯無人機都飛向哈爾科夫的同一地點，試圖摧毀哈爾科夫的另一座發電廠。正因如此，房屋斷電，冷熱水供應也中斷。
它將不再是 Marjinka
無論烏克蘭的勝利如何，這都將是一場慘勝：烏克蘭大片領土被摧毀，城市從地圖上消失，數百萬人永遠離開了這個國家。無論烏克蘭戰後如何重建，它將是一個不同的烏克蘭——我們出生並度過一生的那個烏克蘭已不復存在。
就連這片被一波又一波爆炸席捲的操場，也再也無法回到戰前孩子們平靜玩耍的那個操場了。他不會忘記那些爆炸，我也不會忘記。而那些如今蜷縮在走廊角落、驚恐萬分的孩子們，也將永遠記得那些爆炸。
然而，其他城市遠沒有哈爾科夫幸運。例如頓巴斯的馬林卡，戰前曾有1萬居民，如今只剩下1人。俄羅斯通訊社塔斯社正在播放這座被毀城鎮的慘狀。最後一位居民說，應該把所有這些廢墟夷為平地，在空地上建造新的多層建築。或許這種情況會發生；或許會在馬林卡的位置上建起一座新城，並命名為馬林卡——但它不會是馬林卡。
這裡曾經居住著約 1 萬人：頓內茨克州的馬爾金卡遺址。
德米特里·亞戈德金/塔斯社/Imago
勝利之後，烏克蘭終有一天也會重建和復興，但那將是一個不同的烏克蘭。這該怪誰當然是那些三年半以來一直把烏克蘭當作擋箭牌、阻擋俄羅斯勢力的人。
他們只是盾牌，而不是利劍。
如果只用盾牌戰鬥的話，是很難獲勝的。
這邊是呂特，那邊是普丁
俄羅斯無人機在出現在歐洲多地之前，首先飛往了波蘭。
北約秘書長馬克·呂特表示：“無論是否有意，這都是絕對魯莽的行為。”他還提到普丁：“停止侵犯盟軍領空。”
相比之下，俄羅斯哲學家亞歷山大·杜金表示：“我們不僅考驗了我們最可怕的敵人之一波蘭，也考驗了整個北約。俄羅斯的無人機暴露了我們敵人的無能。現在是時候宣布全面動員，利用這一弱點發動攻擊了！”
俄羅斯正依照監獄戰爭的規則作戰，勝利者並非實力最強，而是最殘酷。如果我們比較呂特和普京，這位北約秘書長似乎更有同情心，但他的言論卻像是無助、被判刑的人的吶喊。只缺了一個字──請：請停止侵犯盟軍領空。
我們正逐漸陷入黑暗。世界大戰這頭龍已長出第三個頭，但西方世界卻只是袖手旁觀，等待它自行消失，而不是試圖將其斬首。沒有人懲罰暴君和獨裁者違反規則和法律的行為。歐盟需要數年時間才能完全訓練這匹“粉紅小馬”，以對抗這頭飢餓而絕望的俄羅斯巨熊。這場戰鬥最終將如何結束，還不得而知。
世界上很大一部分地區被年老無能的領導人統治，他們擁有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大的權力和破壞手段。他們的無能與日俱增，年復一年。這種情況不太可能有好結果。數百萬年輕人將被迫死於戰爭，而不是生活、愛和夢想。
當然，事情還沒有那麼糟。沒錯，這匹粉紅小馬確實在增強實力，學習新技能。但有時，似乎不是烏克蘭應該加入北約，而是北約應該加入烏克蘭。因為烏克蘭更懂得如何作戰——甚至知道如何取勝。
不回頭，不逃避
烏克蘭勝利的輪廓已然顯現。普丁領導下的俄羅斯面臨三個可能走向崩潰的關鍵節點。其中第一個就是普丁本人。
任何看過普丁接受塔克卡爾森採訪的人都會覺得普丁對烏克蘭念念不忘。但事實並非如此：他對烏克蘭、俄羅斯或其他任何事情都不感興趣。普丁只對自己感興趣，而如今，普丁愚蠢、傲慢、不道德地投身於征服烏克蘭的冒險，卻不知該如何自拔。
普丁如今的處境，如同他手下的「獸人」爬過煤氣管道和污水管道，直奔波克羅夫斯克或庫皮揚斯克：他既無法回頭，也無法躲避。這顯然不是一個有利的局面。一旦烏克蘭結束這種蝸牛般無處可去的爬行，普丁就完了。一旦普丁輸掉這場戰爭的跡像明顯，他的人民就會推翻他。他將被那些渴望勝利、而且只想要勝利的鷹派推翻，而那些厭倦了這場毫無意義、無休止的戰爭的實用主義者則會助長他們的氣焰。
是的，這是普丁的個人戰爭，但這並不是因為他試圖實現什麼想法，也不是因為他討厭烏克蘭，而是因為對他來說，這無異於一場生存之戰。
第二個已經開始摧毀普丁治下的俄羅斯的因素是烏克蘭對俄羅斯石油、天然氣和軍事基礎設施的攻擊。這個幅員遼闊的國家根本無法抵禦烏克蘭最新的無人機和飛彈。我並不真的相信我們很快就會擁有美國的「戰斧」飛彈——我希望我是錯的，但我們很可能會再次被冤枉——但看起來烏克蘭自身發展得相當不錯。俄羅斯的去石油化正在按計劃進行。
這場戰爭不再是第一年的戰爭──如今無人機已成為戰區的關鍵。
葉夫根·蒂托夫/美聯社
第三點是克里米亞。自2022年以來，烏克蘭一直持續且有步驟地摧毀俄羅斯在克里米亞的防空系統。一旦這些防空系統被摧毀，克里米亞大橋將被摧毀，屆時烏克蘭空軍將開始從侵略者手中解放克里米亞半島。一旦克里米亞落入俄羅斯手中，南部戰線將開始崩潰，引發連鎖反應。隨後，赫爾松和札波羅熱地區也將解放，馬裡烏波爾可能很快就會回到烏克蘭手中。到那時，最遲到那時，所有人都會清楚地意識到，普丁正在輸掉這場戰爭。
俄羅斯還有最後一張王牌：它曾經大量生產的鏽跡斑斑的核武。然而，從普丁與習近平在北京私下討論的內容來看，他希望自己在很長一段時間內不會「熄火」。因此，核武將繼續生鏽。普丁的宣傳人員可以盡情地咆哮，說俄羅斯準備用核火力吞噬整個世界，這樣世界就會滅亡，俄羅斯人就會上天堂。但這永遠不會發生——不僅因為普丁想活得長久，更重要的是，這位中國領導人想活得更長。他絕對不會允許比他大一歲的同志做這麼愚蠢的事。
比布羅茨基更蠢
我想起最後一位偉大的俄國詩人、諾貝爾獎得主約瑟夫‧布羅茨基對烏克蘭人說的話：
「只有當輪到你們死去的時候，你們這群惡棍，才會喘息著抓撓床墊的邊緣，/是為了亞歷山大的詩句，而不是為了塔拉斯的胡言亂語！”
亞歷山大代表普希金，俄羅斯桂冠詩人。塔拉斯代表舍甫琴科，烏克蘭民族詩人。換句話說，布羅茨基認為，當烏克蘭人去世時，他們口中流傳的將是俄羅斯詩人的詩句，而不是烏克蘭詩人的詩句。他認為烏克蘭人和「烏克蘭性」的概念都是虛假的。
如今，大多數俄羅斯人比布羅茨基還要愚笨得多。無論我們如何向他們展示我們自身語言的力量和文化的價值，他們仍然會把我們視為一個假裝獨立民族的人。他們不會認真對待我們，只會把我們視為二等俄羅斯人，就像突然想要擺脫成人控制的智障兒童一樣。他們會繼續把自己的想法強加於我們，試圖在這裡推行自己的正確秩序。
寫下這些話的約瑟夫‧布羅茨基無疑是一位非常聰明的人。他為什麼會有這樣的想法呢？
長期以來，烏克蘭一直是俄羅斯的稀釋版解決方案。沒錯，這個解決方案中確實夾雜著零星的歐洲思維元素，個人自由的泡沫也不斷浮現。有時，泡沫太多，以至於解決方案開始沸騰。但很快，泡沫就停止了，一切恢復正常——很快，我們變成了一個稀釋版的俄羅斯。
烏克蘭的勝利不僅是表面上戰勝其北方宿敵俄羅斯，更要戰勝其內心深處的俄羅斯。這並不意味著要採取諸如禁止俄語書籍、俄語或俄語歌曲之類的瑣碎愚蠢的行動，而是要根除更深遠、更嚴肅的事情：消除俄羅斯人認為國家至上、個人微不足道的心態。
俄羅斯最糟糕的做法——警察、官僚和政治手段壓制自由——烏克蘭經常試圖效仿，儘管並非總是成功——必須終結。絕對不能再出現這樣的情況：一個掌權的人只為一己私利，成為迷你版普丁──即使他烏克蘭語說得很好。如果我們做不到這一點，就不會有真正的勝利。
即使我們收復了所有失去的領土。即使俄羅斯被迫支付賠款，即使這場戰爭的所有罪行都受到了懲罰。即使我們可怕的北方鄰居化為塵土消失不見——如果我們自己無法戰勝自己，就不會有真正的勝利。
戰鬥與生存：一名烏克蘭士兵正在休息。科斯蒂揚蒂尼夫卡，2025年。
多米尼克·納爾/NZZ
謝爾蓋·格拉西莫夫 (Sergei Gerasimov)是一名作家，住在大城市哈爾科夫，這座城市至今仍遭受俄羅斯人的砲擊。 ——由 A. Bn. 從英文譯成英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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