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社會專題
受訪者： 帕特里克・賈西亞，瑟爾吉－龐多瓦茲大學歷史系教授，現為當代史研究所副研究員。
採訪時間： 2015年5月22日（週五）
採訪者： 安－蘇菲・勒什瓦利耶（Anne-Sophie Lechevallier）
帕特里克・賈西亞說明，萬神殿如何成為法蘭西共和國最強烈的象徵之一。5月27日，將有四位新人物入祀其中。
巴黎快訊：
我們的 DataMatch 調查顯示，國家選出的「偉人」並不反映法國自身的形象。為什麼？
賈西亞：
首先要排除拿破崙時期的許多選擇，那些並不具代表性。萬神殿是一個極為嚴選的場所，其功能並非代表全體法國人。自1885年維克多・雨果入祀以來，它就成為共和價值的象徵場所，由一系列體現這些價值的傑出人物構成。
萬神殿是否反映民族？
什麼樣的人能入祀？
主要是知識分子，與價值理念相關的人物。不僅是偉大的作家，而是像左拉（Émile Zola）這樣有社會參與精神的作家，或像大仲馬（Alexandre Dumas）那樣代表法國歷史的人物。大仲馬被選中，部分原因在於他是混血兒——一位出身奴隸後代、卻書寫出「法國歷史」的作家；他的父親是共和將軍，但因膚色被拿破崙降職。同樣，馬爾羅（André Malraux）入祀的理由，也不僅是他當過部長，更是他曾為西班牙共和國及法國抵抗運動奮戰。
因此，「為價值而行動」是進入萬神殿的首要條件。
哪些知名作家無法入祀，因為他們的價值觀？
例如賽林（Céline），或反猶主義者艾德華・德魯蒙（Edouard Drumont），後者在二戰期間曾被極右勢力提議入祀。
為何女性長期缺席？
這與女性在法國社會的地位有關。她們直到1945年才獲得投票權；直到1960年代，女性仍被視為法律上的次要群體，開銀行帳戶須經丈夫同意。
馬麗・居禮（Marie Curie）的入祀，是密特朗（François Mitterrand）在共治時期強力推動的。
法蘭索瓦・歐蘭德挑選的四位入祀人物，有何特別？
賈西亞：
並非斷裂，而是延續。萬神殿是「共和價值的交易所」。這四位——除了被維希政府拘捕的尚・澤（Jean Zay）外——皆是早期抵抗者。兩位女性曾被關於拉文斯布呂克（Ravensbrück）集中營，戰後分別致力於「世界四分之一貧困者行動組織」（ATD Quart Monde）與與阿爾及利亞民族解放陣線（FLN）對話。
萬神殿是否仍揭示社會分裂？
在第三共和時期，許多入祀引發巨大爭議，如左拉或饒勒斯（Jean Jaurès）。
1945年同樣如此：左派提名羅曼・羅蘭（Romain Rolland），被右派批評為反軍事主義者；溫和派則推舉佩吉（Charles Péguy），最後無人入選。
自從入祀由「全法國總統」決定後，爭議減少。1989年密特朗讓格雷瓜爾神父（abbé Grégoire）入祀時，天主教會冷淡對待。至於極右批評尚・澤「侮辱國旗」，實際或因其出身背景。
萬神殿儀式如何展現權力？
第五共和後出現重大轉變。早期入祀多為葬禮性質，如維克多・雨果之喪。
1958年起，總統逐漸以「民族化身」的儀式主導典禮。密特朗時期更藉電視轉播將典禮變為公共盛事。
總統是否藉入祀強化自身形象？
是的。紀念活動總是以過去為鏡，向現代人闡述共同的價值與未來。總統也在某種意義上「隨被入祀者一同進入萬神殿」。但這也可能是高風險行為，若處理「神聖性」不當，效果適得其反。例如席哈克（Jacques Chirac）為馬爾羅致詞時，外界擔心他難以超越馬爾羅當年那篇傳奇演說。幸而他以不同語調和風格，巧妙化解。
入祀是否能重新賦予政治合法性？
賈西亞：
確實如此。歐蘭德賦予萬神殿強烈的「集體超我」意義——提醒國人，有人曾為價值而戰、而死。這是共和傳統的核心精神。
在極右崛起的當下，重申這些價值是否更具意義？
歐蘭德的動機主要並非政治時機，而是延續前例：他是第五共和的第二位社會黨籍總統，如同密特朗、席哈克，而不同於薩科齊。但在民族記憶紛擾的當代，重申共和價值仍具重要意涵。
為何歐蘭德親自參與典禮細節？
萬神殿儀式的每一環節都由總統掌控。密特朗當年也親自審閱法國大革命兩百週年紀念的設計。這反映了歐蘭德對職責的嚴肅態度。
他是否意在向密特朗致敬？
是的。1981年密特朗就任當天即前往萬神殿，象徵與前任吉斯卡爾・德斯坦（Giscard d’Estaing）的對比。後者強調未來、拒絕被「歷史的風濕症」所束縛，希望開啟歐洲共識。密特朗則回歸歷史與共和根基。
為何右派少用這一象徵？
因為萬神殿代表的是「共和的記憶」，而共和理念在歷史上由左派主導。
十九世紀時，左派是共和的主要守護者；解放後，極右因維希政權蒙上陰影。戴高樂在《戰爭回憶錄》中提到的，是榮軍院（Invalides），而非萬神殿。他也絕不會願意葬於此處。
「萬神殿是法國兩種敘事的結晶之地」
薩科齊曾提議將塞澤爾（Aimé Césaire）與加繆（Albert Camus）入祀，但家屬拒絕。這是對國家的不信任，還是對總統的反感？
——明顯是後者。加繆家族不希望薩科齊主持典禮；布洛赫（Marc Bloch）家族也曾明確反對。這顯示：一邊宣揚「國家認同部」，一邊想凝聚記憶共識，顯然矛盾。
為何革命時期將教堂改為共和象徵？
萬神殿原為路易十五下令建造的教堂，用以感謝上天治癒太子。革命爆發時尚未完工，被改名為「萬神殿」，取古代意象，象徵共和精神。
復辟後又被重新聖化，頂端加上十字架。
七月王朝後，它多次在「宗教與共和」之間搖擺，牆上繪有克洛維與聖女熱娜維耶芙，也安置了羅伯斯庇爾與米拉波的雕像。萬神殿因此成為「兩個法國敘事」——宗教的與共和的——的交匯點。
拿破崙時期的用途？
大量軍官與學者入祀，是為了穩定政局，避免革命時期頻繁的「入祀又驅逐」的混亂。
馬爾羅曾想移出拿破崙時期的人物？
是的，他想恢復共和邏輯，清除不符價值的人。但戴高樂與龐畢度拒絕，認為那太像革命時期的做法。
密特朗時期的處理？
他選擇保留——讓「拿破崙的屍骨」留在原處，以示對歷史的尊重。
Mona Ozouf 曾說萬神殿是「失敗的記憶場所」，你同意嗎？
她的意思是：萬神殿未能構建出統一的法國敘事。這有些矛盾，因為她本人後來促成了布羅索萊特（Pierre Brossolette）入祀。她的批評或促使密特朗重新定義萬神殿。我則認為，這一儀式豐富了法國的集體記憶。
萬神殿還有空位嗎？
仍有許多。有人提議定期舉行入祀，但若節奏過於頻繁，恐使儀式失去神聖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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社會
「萬神殿是左派的記憶」 - 帕特里克·加西亞，歷史學家
帕特里克·加西亞，週五5月22日在家中。
帕特里克·加西亞，週五5月22日在家中。 © Philippe Petit
採訪 Anne-Sophie Lechevallier
2015/05/22 22:04，更新於2015/05/23 01:05
塞爾吉-蓬圖瓦茲大學歷史教授暨當代歷史研究所附屬研究員帕特里克·加西亞解釋萬神殿如何成為共和國最強大的象徵之一。四位新人物將於5月27日進入萬神殿。
巴黎競賽。我們的DataMatch調查顯示，國家並未按照自身形象選擇偉人。為什麼？
帕特里克·加西亞。首先必須排除拿破崙的眾多選擇，因為這些並不具代表性。其次，萬神殿是一個極其挑剔的地方，其功能並非代表全體法國人。自1885年維克多·雨果入葬實現「再共和化」以來，它透過選舉若干象徵共和價值觀的偉大人物而構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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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ataMatch：萬神殿反映了國家嗎？
什麼是偉人？
進入萬神殿的主要是知識分子，與價值觀問題相關。這不僅僅是偉大作家，而是像埃米爾·左拉這樣投入的偉大作家，或像亞歷山大·仲馬這樣象徵法國歷史的人物。後者也被選中因為他是混血兒：馴服法國歷史的人是奴隸後裔，其父親是一位共和將軍，因膚色被拿破崙降級。同樣，當安德烈·馬爾羅進入時，更像是曾在西班牙共和國和抵抗運動中投入的人，而不是部長。對價值觀的投入是進入萬神殿的首要標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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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些著名作家因價值觀而無法進入？
例如塞利納。或反猶主義者愛德華·德魯蒙，極右翼網絡在二戰佔領期間想讓他進入。
5月27日兩位女性加入瑪麗·居里。為什麼她們長期缺席？
這反映了法國社會中女性的地位。直到1945年她們才有投票權。直到1960年代，她們仍被視為法律上的少數派，開銀行帳戶需丈夫許可。是弗朗索瓦·密特朗在與巴拉杜爾政府共治期間強迫讓瑪麗·居里進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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弗朗索瓦·奧朗德選擇的四位人物是根據他們代表的價值觀，這是否打破慣例？
絕對不是。萬神殿是共和價值觀的交易所。他們的共同特點，除了讓·扎伊曾被維希逮捕外，都是最早的抵抗者。兩位女性從拉文斯布呂克倖存後，继续以價值觀驅動行動：熱納維耶芙·德戈爾-安東尼奧茲與ATD第四世界，熱爾曼·蒂永與阿爾及利亞民族解放陣線的對話。
安德烈·馬爾羅在讓·穆蘭骨灰轉移儀式上的演說
讓·扎伊的選擇引起老兵協會抗議，他們指責這位前部長「侮辱」法國國旗。萬神殿是否仍揭示社會分歧？
在第三共和國，一些引起分裂的萬神殿化選擇，如埃米爾·左拉或讓·饒勒斯，引發了極大爭議。這在1945年重現：左派提議羅曼·羅蘭，被右派因反軍國主義而貶低，溫和派提議夏爾·佩吉。曾考慮第三方案亨利·柏格森。最終無人被選。自萬神殿化由代表全體法國人的總統決定以來，沒有真正爭議。密特朗1989年讓格雷戈瓦神父進入時，天主教會抵制儀式。仍有極右翼圈子引用國旗反對讓·扎伊，但他們可能實際上指的是他的出身……
權力如何在萬神殿化中自我展示？
第五共和國發生本質斷裂。在此之前，進入萬神殿的儀式是葬禮性的，以哀悼佈景為主。第一個共和萬神殿化，即維克多·雨果，是葬禮。選擇由國民議會作出，憲法機構跟隨靈柩上台階。1958年起，總統逐步建立國家化身儀式。隨著密特朗紀念，儀式適應電視：蘇弗洛街的表演先於總統演說。
這更多是突出被萬神殿化者還是總統職能？
一旦使用歷史，總是用於當下。紀念就是在當下人面前喚起過去，談論他們的團結與共同未來。總統也透過讓進入者進入萬神殿。但這對總統也可能複雜。如果這儀式賦予他一定高度，在我們社會操縱神聖可能適得其反。當希拉克讓馬爾羅進入時，疑問集中在他的演說：他可能被比作馬爾羅在穆蘭進入時的演說傑作。希拉克透過完全不同的表達方式和詞彙，表現出色。
雅克·希拉克向安德烈·馬爾羅致敬的演說
您是否像其他歷史學家一樣認為萬神殿化能重新合法化政治？
絕對。奧朗德賦予萬神殿強大功能，將其作為集體超我，作為法國人應做的標準。重新合法化政治的一種方式是提醒人們曾為價值觀而死或戰鬥。這概念與共和國密切相關。
當前極右翼崛起時期，這是否使總統重申這些價值觀更重要？
在我看來，對奧朗德，讓四人進入萬神殿與當前形勢無關，而是因為他是第五共和國第二位社會黨總統。他像密特朗和希拉克一樣萬神殿化，薩科齊未能做到。但在當前時期重申共和價值觀也有意義。自1980年代，法國被對歷史關係的問題穿越。記憶問題開始提出，對過去的批判視角開始出現，開始關注一個正整合進更大整體的國家的記憶……
如何解釋弗朗索瓦·奧朗德親自準備這儀式，甚至選擇製作人物肖像的藝術家？
佈景選擇總是由總統決定。我記得影片顯示密特朗逐一研究法國大革命二百週年項目。這無疑反映奧朗德對職責的嚴肅。
這是否是他標記與密特朗繼承關係的方式，密特朗在就職當天就去過？
要理解就職時的舉動，需置於脈絡。密特朗想反轉前任。吉斯卡爾·德斯坦任內聚焦未來，將過去視為阻礙未來出現。在1977年新年致辭，他說：「不要讓歷史的風濕病壓垮我們」。他想促成共識，使歐洲國家和解與歐洲建設可能。
為什麼右派如此少用這權力？
萬神殿是共和國的記憶，是左派的記憶。共和理念首先由左派捍衛。19世紀，是左派捍衛共和國，儘管并非所有右派都反共和，1890年天主教徒和溫和派加入共和國。解放後，極右翼長期蒙羞。戴高樂在戰爭回憶錄中不提萬神殿，而是榮軍院。我相信他絕不願葬於萬神殿。
「萬神殿是法國兩個小說的結晶之地」
艾梅·塞澤爾、阿爾貝·加繆家族拒絕尼古拉·薩科齊提議，這是否對國家或前總統的不信任？
明顯對總統。加繆繼承人不願薩科齊主持祖先進入萬神殿。同樣，當馬克·布洛赫非官方討論時，其孫女蘇澤特·布洛赫立即表示反對。能創造記憶共識並創建國家認同部嗎？但這不是歷史上唯一拒絕例子。
建造時，萬神殿本是教堂。為什麼革命使其成為象徵？
萬神殿是教堂，路易十五為感謝上天實現誓言——王儲康復——而決定建造，大革命初期完工。革命使其世俗化，命名萬神殿，借鑒古籍。復辟在紀念碑上恢復十字架並奉獻教堂。路易十八取代拿破崙在格羅繪製穹頂壁畫的位置。1830年，路易-菲利普重建山牆但未真正投資該地。這紀念碑被視為尷尬：值得在這議題上激怒共和派嗎？直到1879年，共和國被保皇派主導，他們命令繪製永恆法國——国王與聖人——的大型畫作計劃。這時出現克洛維或聖熱納維耶芙。萬神殿再次共和化，安裝雕像。牆壁喚起法國作為教會長女，雕像喚起共和法國，具有普世性，因為羅伯斯庇爾與米拉波並存。萬神殿是法國兩個小說的結晶之地。
拿破崙時期，皇帝如何使用？
大量將軍和院士進入對應平息意圖，或在革命時期困難後凍結萬神殿，那時選擇立即被推翻，如米拉波或馬拉的進出。
馬爾羅想移除拿破崙選擇的人物，但遭戴高樂拒絕……
馬爾羅想重建萬神殿共和邏輯，透過淨化使其活力化。移除非因價值觀進入者。戴高樂和蓬皮杜認為這想法不好，因為太像革命時期。
之後問題重現嗎？
不，相反。密特朗時期，盤點並識別拿破崙下進入人物。留下拿破崙屍體，是尊重歷史。
今天是否仍如莫娜·奧祖夫1984年在《記憶之地》所說，萬神殿是失敗？
她意思是萬神殿未能促成法國統一小說的興起。矛盾的是，莫娜·奧祖夫是皮埃爾·布羅索萊特進入萬神殿的參與者之一。不過，她的文章可能在密特朗重新佔有萬神殿中發揮作用。我不會像她那麼嚴苛，因為這儀式豐富法國人的集體記憶。
萬神殿仍有許多空位。有一天會滿嗎？
定期萬神殿化的想法已被提及。但建立非常規律節奏是否會耗盡儀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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