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朝总共有两次大规模的释兵权行动,一次是宋太祖的“杯酒释兵权”。这一次的废黜武将兵权在民心上全国人民思统一治世久矣,都希望结束唐中叶以来的军阀乱政局面;实际条件上宋太祖个人能力极强,本身就是武官出身,能文能武,擅长带兵打仗,手里掌握的军队单挑任意一个武将也是绝对的优势;情理上被罢黜兵权的将领都是宋太祖的老哥们,还被宋太祖贴心安置了下半生的荣华富贵,有的甚至成为了皇亲国戚。
而宋高宗的这次,在民心上完全违背了“抗金恢复中原故土”的民意;实际条件上宋高宗本人个人实力只能说是比他的爸爸、哥哥这两位亡国之君稍好,完全没有统兵御将、打仗行军的能力,胆小怕事,还被金人吓出了阳痿,本身能掌握的军队数量和质量都很差,单挑岳家军大概率会是一触即溃;情理上宋高宗对这些被罢黜的武将们不是杀掉就是软禁,暂时给个官位也马上被免了。岳飞这些武将都是自己凭实力干出来的,对军队的掌控力极强(不然也不会叫做“某家军”),所谓掌握了批判武器的实力派,为何还会被一个没什么实力只有名分的宋高宗罢黜兵权呢?
赵构做对了六件事:
1、重建中央禁军,有了只听命于自己的枪杆子。
赵构几乎白手起家,从杨沂中的小队亲兵为开始,一步步恢复了三衙禁军,而且较前代还有所发展,新禁军的战斗力与向心力,远超他父兄时代,顺昌大捷、柘皋之战这些最有质量的胜利,都是中央禁军打出来的。
正像李纲指出的那样,“今禁旅军弱,何以捍强敌而镇四方”?赵构最终做到了。
2、理财有方,抓住钱袋子。平心而论,赵构在内政方面的才能是值得肯定的,也颇有识人之明,挖掘出李椿年这样的大才,重用叶梦得。一个起初弱势到朝不保夕的朝廷,一个生灵涂炭,满目疮痍,民生穷到连一个知州也吃不起肉的地步,经济恢复的效率堪称奇迹,南宋最初那二十年国家收入增长一直很快,四方打仗供应不缺,做到了有钱有兵,则边帅不敢凌朝廷。
3、“抚循偏裨”,向三大帅的部队里渗沙子,化解部下对大帅们的忠诚,朝廷给予三大帅手下的将官们自行赏罚部下的人事权,无形的从大帅手下分化出许许多多半独立的小部队,“凡其所统,或黜赏罚,得专达之。诸校喜于自便”,所以岳飞、韩世忠、张俊后来被解兵权时,部下都没闹出什么动静。绍兴七年,岳飞跟赵构斗气,擅自上庐山不下来,张浚认为岳飞“要君”,也就是要挟朝廷。赵构也恼火,派张宗元到岳飞军中接管部队,然而根本没人鸟,岳将们无人来参见,朝廷毫无办法。
随着“抚循偏裨”的推进,到了绍兴十一年,岳飞被解除兵权,岳家军就平静多了,岳云只好写信给张宪,让张宪组织哗变,立即就被手下告发,当然,岳家军230多名中层将领,大部分是敬服岳帅威望的,并非菜大师说的那样,什么纷纷出卖岳飞。但这些人面对越来越强势的朝廷,以及自己从分化帅权中得到的利益,也确实无法凝聚起来抵制朝廷。
4、限制岳飞扩军,不再“转移支付”。绍兴七年之前,赵构对岳飞有求必应,要兵给兵,要钱给钱,特别是供给岳飞军需,中央再三再四督催地方,唯恐伺候岳飞不周。但绍兴七年之后,完全变了脸。岳飞要求扩军,赵构不加掩饰的表示:“宁与减地分,不可添兵”“末大必折,尾大不掉,古人所戒。”
要钱?赵构时不时要求岳飞自掏部队的腰包,帮助朝廷分担荆湖一带救灾工作,救济民众,信号很明确:别再指望朝廷给你加钱。
5、除掉岳飞在朝中的奥援。
赵构一步步加强中央,弱化帅权,岳飞也不可能束手认输,他对赵构的反制主要有两招,一是将相联手,以立储为名,架空君权。也就是联合洛党领袖、宰相赵鼎,以“立储”为旗帜,在朝廷内外结成一个有吸引力的投机群体,通过扶立第二个权力中心,让赵构的君权贬值。同时,反对议和,要求抗战,争取士人和民意的舆论支持,化解赵构收兵权。只是,这对赵构更非难事,宋代宰相从第一天起,一不掌财权二不学掌军权,撑死了也就控制一个中书省,抓抓文官的人事权而已,收拾武将还得掂量再三,收拾文官根本不废吹灰之力,赵构直接将赵鼎罢相。
至于清算赵鼎到哪一步,看的不是赵鼎在朝中的那点文官势力,而是岳飞的反应,当岳飞在绍兴十年挺进中原,攻城略地, 高歌猛进,金军苟且避战甘心当缩头乌龟的时候,赵构才真正下死手打击赵鼎,不让岳飞的胜利再给赵鼎东山再起的机会。
历史出现了极为讽刺的一幕:一边是岳飞节节胜利,势如破竹,赵构一道又一道圣旨拍岳飞的彩虹屁,又是升官论功又是大撒赏钱,与此同时却是岳飞的盟友赵鼎不断的挨黑刀,被一贬再贬,从泉州一直被踢到岭南,再被踢到天涯海角的海南三亚,总之岳家军北进有多远,赵鼎往南贬得就有多远。
6、最难的一关:对金妥协乞和。只有停止外战,才有对内收兵权的条件。否则,只能无限期的依赖大将们,将权日以强,君权日以弱,中央化进程也就遥遥无期。赵构也算是打铁还能自身硬,通过自建中央禁军打痛了金军,让金国意识到灭宋的不可能。而赵构又是个追求实利不要脸面的人,愿意屈身事仇,放低身段,总算半逼半哄着,让金国罢兵言和。
可以说,赵构把所有的地方都算计到了,没给对手留一点反制的余地,赵构自身力量又一天比一天强大,最终靠着这六招,波澜不惊,兵不血刃的收了岳飞兵权。让南宋的正常化渡过了最凶险曲折的阶段,给赵宋又延长一百三十年的国祚。平心而论,赵构收兵权,在疮痍板荡之中恢复中央的正常化,固然精通南面之术,但他真正最难的那一关,是靠宋太祖宋太宗帮他过的。
自中唐五代以来,中国不可能再出一个对外强势的王朝,根结就在于“牙兵易主”这一历史难题的重复无解。换个老大发大财,成了士兵们深入人心的风气。地方藩帅动不动被士兵驱逐、杀掉,换个新主给大伙发赏钱。皇帝动不动被军人叛卖、杀害,换个新君让大伙升官发财,这简直成了二百年之中国无限无解的循环。从皇帝到藩帅们,往往猜不出遣将出征到底是打敌人,还是掷出去的一个回旋镖。宋太祖也只是缓解了这一势头,只在宋太宗手里,专意于解决“牙兵”问题,再加上一百六十多年的历史沉淀,到赵构重启宋朝时,中央禁军的重建才相对顺利,虽然也遭遇了“苗刘之变”,但总算没有别的波折,禁军对朝廷的忠诚,算是回到了中唐以前的水平。
只要牙兵造反这一历史顽疾不再作妖,中央坐得稳,什么收外帅之兵权,干掉几个不听话的宰相,都不是问题。
赵构吃到了时代红利。
只不过,付出了千古骂名的代价。
赵构错就错在杀大将换来的和平,没有拿去奋发图强,报仇雪恨,而是苟且偷安,不惜辱没国格。中国,又怎会接受这样的历史人物呢?
这也正是可怕之处:为什么中国走进了这样一个死胡同,只有专心安内的领导人,才能不被历史淘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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