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我們從根本問題說起：比爾蓋茲是個政治否認者。雖然他醒悟得晚，但現在他接受了氣候科學的現實。然而，他對政治現實卻抱著一種令人尷尬的、徹底的否認態度。他上週發表的最新氣候文章，彷彿氣候議題存在於一個政治真空之中。他的論述彷彿政治權力根本不存在，億萬富翁也不存在。
他的主要論點是資金非常有限，因此本月在巴西舉行的氣候高峰會的代表們應該將資金從「近期減排目標」轉向氣候「適應」以及用於消除貧困和治療疾病。
沒錯，用於任何公益事業的資金都十分匱乏，但這並非源自於某種自然法則，也並非源自人類社會某種不容置疑的真理。而是因為寡頭政治權力對良性國家支出發動了戰爭，導緻美國國際開發署（USAID）的衰落，以及包括英國在內的其他國家援助預算的大幅削減。緊縮政策是一種政治選擇。推行緊縮政策的決定，源自於各國政府對超級富豪意願的屈服。
有大量資金可供利用。就在蓋茲發表新文章後不久，樂施會披露，美國十大富豪的淨資產在過去一年增長了6,980億美元。光是這10個人的財富增長額，就幾乎是消除全球極度貧困所需年度資金的10倍。他們是如何將如此龐大的全球財富收入囊中的？為什麼我們無法透過有效的稅收將其收回？答案在於他們將經濟權力轉化為政治權力。他們越富有，就越能左右國家和經濟體系，從而確保自身財富的成長。然而，比爾蓋茲在他的文章中隻字未提如何以及從何處籌集更多資金用於氣候行動和扶貧。
蓋茲聲稱自己非常關心貧窮問題，但他卻避而不談自己的財富，兩者之間有著直接關聯。在美國，無家可歸者人數屢創新高，同時，最富有的0.1%人群所擁有的資產份額也不斷攀升。雖然這可能並非蓋茲的商業模式，但透過壓低工資、抬高租金、打壓工會以及爭取減稅和削減開支，超級富豪們正是靠著使他人陷入貧困而發家致富。
《政治視角》（Perspectives on Politics）上發表的一項引人注目的研究，是極少數能夠深入這個神秘世界的研究之一，它發現超級富豪的政治觀點與絕大多數人截然不同。與一般民眾形成鮮明對比的是，研究訪談的千萬富翁們認為預算赤字是他們列出的所有問題中最重要的，而氣候崩潰則被他們視為最不重要的。他們更傾向於堅持削減社會安全和聯邦醫療保健，並且不太可能認為失業者應該享有“體面的生活水平”，或者應該加強對石油公司、銀行和醫療保險公司的監管。他們強烈反對財富再分配。
那麼，究竟誰的觀點佔上風？是極少數人的觀點，還是絕大多數人的觀點？儘管這項研究是在歐巴馬執政時期進行的，但它發現，超級富豪比一般民眾更容易接觸到政治人物和官員。而現在呢？我想我無需贅言。
這是比爾蓋茲文章中另一個耐人尋味的缺失：在長達5000字的文章中，他隻字未提唐納德川普。如果蓋茲提到川普，他就不得不承認他的第二個主要假設站不住腳：降低綠色新技術的成本必然會帶來環境進步。當然，風能、太陽能和其他綠色技術的價格遠低於化石燃料，這無疑地起到了推動作用。但川普和類似的煽動者正在竭盡全力阻撓這項轉型。
部分原因在於此，化石燃料仍然利潤豐厚。這或許可以解釋，儘管蓋茲聲稱他的基金會在2019年已撤出所有“直接持有的石油和天然氣公司股份”，但實際上其化石燃料股票和債券持有量卻有所增加。
對蓋茲來說，推翻超級富豪的權力或許是不可想像的。我指的不僅僅是這與他的世界觀相悖。我的意思是，從他對這個問題的異常沉默來看，他可能根本無法思考這個問題。或許這就是所謂的「億萬富翁大腦」：一種深刻的、無法從他人角度看待世界的能力缺失。雖然超級富豪群體向來難以研究，但從關於財富和地位如何影響認知能力的研究中推斷，獲得巨額財富就像頭部遭受重擊。財富似乎會擾亂某些認知功能，尤其是與同理心和視角相關的功能。
但或許其中也包含著某種算計：他的文章讀起來更像是向唐納德·川普示好的姿態。川普顯然也這麼認為：“我（我們！）剛剛贏得了氣候變遷騙局之戰。比爾蓋茲終於承認他在這個問題上完全錯了。這需要勇氣，為此我們都心存感激。讓美國再次偉大！！！”
蓋茲在這個問題上一直完全錯誤，儘管原因並非川普想像的那樣。他始終落後於時代，在化石燃料的論調（綠色技術只能以「天文數字般」的成本降低全球二氧化碳排放）被駁斥很久之後，他仍然喋喋不休地重複這些論調。他散佈混亂和錯誤訊息，例如在他新發表的文章中毫無根據地斷言，斯里蘭卡災難性的合成肥料禁令的目的是「為了減少排放」。
蓋茲將他的文章命名為《關於氣候的三大殘酷真相》。然而，他卻刻意忽略了另一個殘酷的真相。如果像現在看來極有可能的那樣，地球的關鍵系統跨越臨界點並突然崩潰，那麼對人類生活的影響，更不用說對其他生命形式生存的影響（他一如既往地對此避而不談），將會徹底摧毀他所預見的平穩發展進程。由於環境變化很可能並非以漸進線性的方式進行，而是透過狀態的突變來實現，因此對人類福祉的潛在影響極難預測。他認為我們應該將所有資金投入與當前基於數據分析的、旨在改善人類福祉的措施掛鉤，這種觀點雖然聽起來合情合理，但在系統性變革面前卻顯得極其不理性，它促使我們忽視了最大的威脅。
我真希望我們能無視比爾蓋茲。可惜，他的經濟和政治影響力讓這一切成為不可能。但與祂不同的是，我們能夠意識到這種影響力的存在，而且它一旦發聲，就是在為自身利益服務。
喬治·蒙比奧特是《衛報》的專欄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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