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賢祠下的台灣:兩具石棺,永遠面對面
巴黎的先賢祠,地下墓室陰冷而莊嚴。兩具石棺,一左一右,伏爾泰與盧梭,隔著三米石板,目光穿越兩百五十年,依舊對峙。他們生前從未和解:一個以理性之刃剖開教會與專制的膿包,一個以情感之火焚燒文明的虛偽。他們死後卻被革命的鐵腕強行並置——法國需要一個神話:啟蒙的雙子星終於「團圓」。可誰都知道,這不是和解,是囚禁。
台灣的先賢祠不在巴黎,而在我們每個人的胸腔裡。伏爾泰與盧梭的幽靈,從未離開。他們以不同的面目,盤踞在藍綠的旗幟下、柯文哲的 Excel 表格裡、太陽花的標語上、原住民的歌聲中。他們不必相愛,只需互不傷害——這是伏爾泰的低語;他們必須共享同一首國歌、同一段歷史、同一份焦慮——這是盧梭的啜泣。台灣的政治光譜,不是左右之分,而是這兩句箴言的撕裂。
伏爾泰的冷光:互不傷害的極限
伏爾泰的台灣化身,是那些深夜在台積電晶圓廠外抽菸的工程師,是那些在曼谷機場轉機、計算台幣匯率的外商,是那些在立法院質詢時搬出 OECD 數據的藍營經濟派。他們不問你愛不愛台灣,只問停電會不會讓伺服器跳機。他們的兩岸政策是「不統不獨不武」,聽來像伏爾泰的宗教寬容:你拜你的關公,我簽我的 ECFA,互不傷害,各自安生。
可這份冷靜的算計,終究有其冰點。當對岸的飛彈試射劃過台灣海峽上空,當服貿協議被太陽花的怒火燒成灰燼,伏爾泰的信徒才驚覺:互不傷害的前提,是對方也願意遵守遊戲規則。當規則被撕毀,理性便成了自欺的遮羞布。於是他們轉而擁抱核電延役、擁抱美豬進口、擁抱一切「科學」的解方——彷彿只要數據夠漂亮,島嶼就不會沉沒。
盧梭的熱淚:共同情感的深淵
盧梭的台灣化身,是那些在 228 紀念館前默哀的母親,是那些在凱道高喊「台灣獨立」的年輕人,是那些在公視台語頻道裡尋找童年歌謠的鄉土詩人。他們不問 GDP,只問你有沒有為這塊土地流過淚。他們的兩岸政策是「公投正名制憲」,聽來像盧梭的《社會契約論》:若無共同意志,便無合法性可言。
可這份熾熱的共感,終究有其暗面。當轉型正義變成清算,當去蔣銅像被錘成碎片,當反核遊行圍住核電廠大門,盧梭的信徒才驚覺:共同情感若無制度拘束,便會滑向羅伯斯庇爾的斷頭台。情感可以凝聚,也可以焚城。當「愛台灣」成了道德綁架,異議者便被貼上「賣台」的標籤,彷彿不夠愛,就不配活。
石棺之間的走道:台灣的第三條路
先賢祠的地下墓室,有一條狹窄的走道,介於兩具石棺之間。遊客必須從伏爾泰的理性之光,轉身進入盧梭的情感之暗。這條走道,沒有燈光,卻是唯一出路。
台灣的政治,也需要這樣的走道。我們不必強求藍綠相愛,不必強求獨統和解。我們只需承認:伏爾泰的理性若無盧梭的情感,便會變成冷血的功利主義;盧梭的情感若無伏爾泰的理性,便會淪為盲目的狂熱。
讓伏爾泰管貿易,盧梭管國歌。 讓柯文哲算 GDP,賴清德寫演說詞。 讓台積電的晶圓繼續閃耀,讓原住民的歌聲繼續在山林迴盪。 他們不必相愛,只要別把對方的石棺推倒。
在這座沒有屋頂的先賢祠裡,台灣的靈魂被兩股力量拉扯:一邊是計算機的冷光,一邊是燭火的熱淚。我們不必選擇,我們只需學會在走道上行走——腳踏實地,頭頂星空。
因為真正的自由,不是伏爾泰的負面自由,也不是盧梭的正面自由,而是兩具石棺之間,那一條永遠不會塌陷的、狹窄的、卻通往未來的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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