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听到的关于二战的故事全是错的，”两周前，一位嘉宾在塔克·卡尔森的播客节目中对他说。“我觉得你说得对，”卡尔森回答道。这位嘉宾是康奈尔大学的化学教授，名叫大卫·科勒姆，他随后解释了他的意思：“有人可能会说，我们应该站在希特勒一边，对抗斯大林。” 这种观点对于不了解的人来说可能令人震惊，但对卡尔森的听众来说却并非如此。事实上，这位德国独裁者遭受不公正诽谤的观点已经成为卡尔森节目乃至更广泛领域的一个主题。
去年九月，卡尔森采访了一位名叫达里尔·库珀的男子，他称其为“当今美国最重要的通俗历史学家”。库珀对诚实历史的理解很快就清晰起来：他认为英国首相温斯顿·丘吉尔或许才是“二战的罪魁祸首”，纳粹德国最多只能排在第二位。节目播出后的第二天，库珀进一步淡化了希特勒的种族灭绝野心，在社交媒体上写道，这位德国领导人寻求与欧洲和平，只是想“就犹太人问题达成一个可接受的解决方案”。他并没有解释为什么犹太人一开始就应该被视为一个“问题”。
“希特勒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他是最邪恶的？”极右翼播客坎迪斯·欧文斯在2024年7月问道。“人们首先会说：‘嗯，差点就发生了种族清洗。’现在我反驳道：‘你是说我们真的对德国人做过那样的事。’”欧文斯是卡尔森节目的常客，在与库珀的谈话后，她为他辩护。“许多美国人正在认识到，二战历史并非像我们被教导的那样非黑即白，有些细节是教科书故意省略的，”她在X上写道。
这些为赖希平反的人并非边缘人物。卡尔森的节目是美国最热门的播客之一。他在2024年共和党全国代表大会的最后一晚在唐纳德·特朗普总统面前发表了讲话，他的儿子担任副总统J·D·万斯的副新闻秘书，而万斯之所以能有这样的职位，部分原因就在于卡尔森的倡导。欧文斯在YouTube、Instagram和X上拥有数百万粉丝，在过去的六个月里，她接受了美国一些最受欢迎的播客的采访，其中包括喜剧演员西奥·冯和ESPN主持人史蒂芬·A·史密斯。她的作品声名狼藉，目前正被法国总统埃马纽埃尔·马克龙和他的妻子布丽吉特起诉，原因是她反复声称这位法国第一夫人实际上是男性出身。库珀，这位二战修正主义者，出版了整个Substack平台上最畅销的历史通讯。
为什么美国右翼势力中如此强大的一部分人试图为希特勒平反？纳粹的辩护在一定程度上是为了引起关注，试图挑衅——试图通过触犯社会仅存的几个禁忌之一来表明其反传统行为。但事情远不止于此。卡尔森和他的极右翼同路人正确地将二战视为美国认识自身及其对待犹太公民态度的关键点。纳粹大屠杀让美国深刻地认识到阴谋论偏见的灾难性后果。如今，越来越多的右翼选民希望国家能够摒弃这些偏见。
二战前，美国的反犹主义比现在更加严重。美国非但没有加入战争去拯救欧洲犹太人，反而对他们的困境漠不关心。1938年，大屠杀前夕，盖洛普调查发现，54%的美国人认为“欧洲对犹太人的迫害部分是他们自己的错”，另有11%的人认为这“完全”是他们的错。换句话说，当纳粹准备灭绝犹太人时，大多数美国人却将责任归咎于受害者。
就在水晶之夜屠杀导致数千座犹太教堂和犹太企业化为废墟的同一周，72%的美国人反对“允许更多来自德国的犹太流亡者来到美国生活”。几个月后，67%的美国人反对一项旨在接收来自德国的儿童难民的法案；该提案最终未能进入国会投票。许多美国人担心，尽管这听起来似乎不合逻辑，逃亡的犹太人可能是德国间谍，但这种情况极其罕见。持怀疑态度的人包括富兰克林·D·罗斯福总统，他在1940年暗示，一些难民，“尤其是犹太难民”，可能在纳粹的胁迫下从事间谍活动。
这种偏执和敌对的气氛造成了致命的后果。1939年，美国和加拿大拒绝了载有近1000名犹太难民的圣路易斯号邮轮。该船被迫返回欧洲，数百名乘客在那里被德国人俘虏并杀害。受公众情绪影响，罗斯福不仅基本维持了美国难民人数上限，还拒绝了轰炸奥斯维辛集中营及其铁路的请求。当美国最终参战时，它并非出于对犹太人的特殊责任感，而是为了在珍珠港事件后保卫自己。
当盟军解放了数个曾杀害数百万犹太人的纳粹集中营后，对大屠杀的冷漠立刻烟消云散。踏入这些残酷场所的大门，美国军人亲眼目睹了纳粹令人发指的暴行——成堆腐烂的裸体尸体、毒气室，以及成千上万瘦骨嶙峋的成年人。否认的情绪逐渐被厌恶所取代。“我想起了以前读过的一些关于达豪集中营的故事，很高兴有机会亲眼目睹，希望能一劳永逸地证明我所听到的都是宣传，”中士霍勒斯·埃弗斯在1945年5月写给家人的信中写道。“但这根本不是宣传……如果说有什么区别的话，那就是一些真相被隐瞒了。”
欧洲盟军最高指挥官、后来的美国总统德怀特·艾森豪威尔亲自前往布痕瓦尔德集中营的奥尔德鲁夫，这是美军解放的第一个纳粹集中营。他发电报给华盛顿：“我特意前往，是为了能够提供第一手证据，以防将来有人倾向于将这些指控仅仅归咎于‘宣传’。” 艾森豪威尔随后要求国会议员和知名记者前往集中营，亲眼目睹并记录那里的恐怖。哥伦比亚广播公司（CBS）传奇播音员爱德华·R·默罗在参观集中营后告诉听众：“我恳请你们相信我所说的关于布痕瓦尔德的一切。我报道了我的所见所闻，但只是其中的一部分。对于大部分内容，我无话可说。”
欧洲三分之二的犹太人惨遭杀害。从美国各地征召的美国士兵回国后，亲眼目睹了他们所遭遇的一切。“反犹主义就在那里，它已经发展到了极致，我知道我们必须铲除它，因为我亲身经历过。”黑人老兵莱昂·巴斯中士后来作证说，他所在的隔离部队曾进入布痕瓦尔德。就这样，美国人民亲身体验了猖獗的反犹偏见将导致什么后果——这个国家也因此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美国人开始将自己视为击败纳粹、拯救犹太人的人。反犹主义逐渐变得非美国化。但如今，这些教训——如同汲取教训的人一样——正在消逝，一波怀有截然不同目的的宣传者兴起，填补了他们留下的空白。
过去几年里，塔克·卡尔森和他的同僚们开始在公共话语中暗示反犹太主义思想。这位前福克斯新闻主持人将本·夏皮罗（或许是美国最著名的犹太保守派）及其同类人描述为“根本不关心国家”的外国颠覆分子。他还宣扬了一种略带美化的白人至上主义“大替代”理论，该理论引发了美国本土发生的多起反犹太屠杀。坎迪斯·欧文斯指责以色列参与了9/11袭击和肯尼迪遇刺事件，并声称一个犹太恋童癖邪教控制着世界。 （像许多散布此类诽谤的人一样，她显然已经意识到，用以色列或犹太复国主义者取代 犹太人，会给古老的阴谋论带来新的合法性。）今年 3 月，一位名叫伊恩·卡罗尔 (Ian Carroll) 的网红——他在社交媒体上拥有 380 万粉丝，他的作品也曾被埃隆·马斯克 (Elon Musk)分享——与美国最受欢迎的播客乔·罗根 (Joe Rogan) 一起，毫无争议地阐述了“一大群犹太亿万富翁正在针对美国政客和商人进行性交易”。
美国参加第二次世界大战之前，著名飞行员查尔斯·林德伯格和天主教广播煽动者查尔斯·考夫林神父等反动派猛烈抨击该国极少数的犹太人口，指责他们控制着美国的机构并将美国拖入战争。 1941 年，林德伯格这样评价美国犹太人：“他们对这个国家最大的威胁在于他们对我们的电影、新闻、广播和政府拥有大量所有权并施加影响。” 水晶之夜后，考夫林问道： “为什么今天德国还会有迫害？在基督徒遭受迫害之后，才会对犹太人进行迫害。” 对于这些人和他们数百万的支持者来说，每一个可察觉的社会和政治问题背后都隐藏着一个阴险的犹太罪魁祸首。
林德伯格和考夫林的21世纪继承者们试图将时光倒流，回到许多人认为此类观点合情合理而非丑闻缠身的时代。这些极右翼人士正确地指出，要改变美国政治中可能出现的情况，他们需要改变美国谈论自身及其历史的方式。“我一直关注这个问题的原因可能和你这样做的原因一样，”卡尔森告诉业余大屠杀历史学家达里尔·库珀。“我认为这是我们所处社会的核心，是社会赖以建立的神话。我认为这也是西方文明毁灭的根源——这些谎言。”
卡尔森用层层抽象的智识语言来表达他的主张。其他人则不那么含糊其辞。“希特勒烧毁了跨性别诊所，逮捕了罗斯柴尔德家族的银行家，并免费为这些家庭提供住房，”前综合格斗选手杰克·希尔兹上周在 X 上对他的 87 万粉丝说。“这听起来像是有史以来最邪恶的人吗？”这篇帖子获得了 4.4 万个赞。（希尔兹也否认“有一个犹太人死于毒气室”。）“希特勒对你们的指控是对的，”迈伦·盖恩斯 (Myron Gaines)说，他是一位男性播客，在各个平台上拥有约 200 万粉丝，去年他指的是犹太人。“你们来到一个国家，推行你们的色情内容，推行你们的中央银行制度，推行你们的堕落，推行 LGBT 群体，推行所有这些狗屁东西，从内部摧毁它。”这些网红不如卡尔森受人尊敬，但他们的观点恰恰是像他这样更有风度的宣传者正在努力推广的主流观点。上个月，卡尔森的嘉宾暗示美国“应该站在希特勒一边”，希尔兹转发了这段视频。
如果卡尔森和他的同伙20年前就试图修正历史，他们肯定会遭到来自真实民众的强烈反对，这些人亲身经历了他们试图改写的历史，也深知阴谋论的诽谤会导致何去何从。但如今，这些人大多已去世，新一代人正在崛起，他们从未亲眼目睹过大屠杀，也从未从亲友那里听说过大屠杀。
去年年底，民主党顶级数据科学家之一戴维·肖尔（David Shor）对约13万名选民进行了一项调查，询问他们对犹太人的看法是“好感”还是“负面”。70岁以上的选民几乎没有人表示对犹太人持负面看法。而25岁以下的选民中，超过四分之一的人持负面看法。问题不在于美国人的自我认知是否正在改变，而在于这种改变将持续到何种程度，以及其后果将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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亚伊尔·罗森伯格 (Yair Rosenberg)是《大西洋月刊》的一名撰稿人，也是该报时事通讯《Deep Shtetl》的作者，该杂志主要关注政治、文化和宗教的交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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